海瑞辭官的消息,無疑成為今天朝堂上最轟動的消息,無數人在追究、討論這件事兒。


    “海瑞因何辭官?”


    魏廣德也是好奇,自然就要向蘆布問清楚,幫他打聽這些事可是蘆布的工作。


    “吏部裁革了總督南京糧儲這個職位,並入南京戶部管理,隻是讓都察院定時派出禦史巡查。


    當時吏部把海瑞改遷南京戶部,不過海瑞似乎並沒有去戶部的打算,而是直接上奏致仕。”


    海瑞的名氣太大,蘆布在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此事會在朝廷引發軒然大波,自家老爺也一定會打聽其中細節。


    果然,老爺這不就問起來了。


    “吏部讓海瑞去南京戶部,海瑞不願意就請辭了.”


    魏廣德知道原因,海瑞從應天巡撫改遷南京糧儲才多久,這個官職就被裁革了,落誰頭上不考慮是不是被京城裏人整了。


    魏廣德坐在位置上想了一會兒,從海瑞從應天巡撫任上下來,到吏部裁革冗員,貌似最關鍵都是高拱在做,不由得伸手摸著下顎,一手胡茬子。


    海瑞和高拱之間,按說不應該有矛盾才是,可高拱的一番操作,怎麽看怎麽像是在針對海瑞。


    “你這兩天注意打聽下消息,看外界怎麽說這個事兒,另外把海瑞的奏疏抄一份過來。”


    有些事兒,身在內閣的他當然知道內情,可外麵的人可未必知道。


    “是,老爺。”


    蘆布答應一聲,就下去給魏廣德泡茶去了。


    不多時,蘆布端茶迴來,順帶把抄錄的海瑞奏疏也送了過來。


    這就是被後世稱為海瑞《告養病疏》的奏疏,當然這對於對曆史知識孤陋寡聞的魏廣德來說,當然是完全沒有聽說過的。


    奏疏開頭還行,按照標準乞休奏疏格式,奏請“懇恩曲賜歸田”,不過接下來,奏疏的矛頭就直指科臣戴鳳翔等人,這些都是曾經彈劾過他“不職”之人。


    把乞休奏疏直接寫成了一份彈劾奏疏,或者說是自陳辯疏。


    不過這些和魏廣德沒什麽關係,他可沒得罪這位海青天,所以魏廣德認為這封奏疏裏應該沒他什麽事兒才對,不過看到最後的時候,他卻有些怒了。


    “今舉朝之士皆婦人也,皇上勿聽之,可也,宗社幸甚,愚臣幸甚。”


    這麽寫就算了,居然還強調一句,“詩雲:勿聽婦人之言。”


    “海瑞這是自己斷了自己迴朝的路子啊,本就是孤臣,嗬嗬”


    反複看了最後幾句話,魏廣德不由得怒極而笑。


    海瑞在朝中本就算是個異類,或者說孤臣。


    做孤臣,若是得到皇帝看重則可以飛黃騰達,因為皇帝需要這樣的人。


    可海瑞的情況卻是恰恰相反,不管是嘉靖皇帝還是隆慶皇帝,對他都是不屑一顧的態度,甚至嘉靖皇帝在看到那份《治安疏》後,曾怒斥其“無父無君,棄國棄家”。


    這樣的人,還想得到重用。


    這本奏疏到了皇帝那裏,肯定是要駁迴的,不過要是海瑞不識相,接二連三上奏,那肯定就是有去無迴了。


    這海瑞,膽子是真的大,一杆子把一船人都打水裏了。


    這樣的奏疏,對清流來說會覺得無所謂,他們會認為奏疏中所說的那些人是指的濁流,也就是朝廷的當權者。


    “哼。”


    魏廣德沒有繼續看下去的興趣,直接把這份抄錄的奏疏揉成團丟在一旁,不去管它。


    海瑞致仕的事件,當天就從官場傳到了民間。


    之前清流不遺餘力的吹捧下,海青天的大名在民間流傳極廣。


    百姓不明就裏,很自然就想到這樣的清官一定是在朝中遭到奸臣打壓,無奈之下才選擇的退休。


    海瑞為什麽不去戶部,而是直接請求致仕,京官們當然不知道,隻是有無數的猜測。


    和魏廣德想的一致,海瑞剛轉遷南京糧儲不久就被裁革,雖然吏部並沒有把他和其他待裁革官員一樣,等待吏部重新安排,而是一開始就給他定下了去處,可正是因為這樣的特殊對待,反而讓人浮想聯翩。


    於是,各種陰謀論就出現在京城的茶樓酒肆,風月場所。


    一開始,官員們討論的重點自然是海瑞這樣短時間內連續改遷,是不是原首輔大人徐階的手筆。


    畢竟,大家都知道,年初的時候,海瑞還因為投獻之事和徐階關係僵硬,徐階是有搞他的動機的。


    這個時候,倒是沒人對海瑞奏疏裏最後幾句話上心。


    皇帝會聽他的嗎?


    都是個注定迴不到京城的人,對朝政的影響極為有限,還理他作甚。


    他應該就是上這份奏疏發泄下心中的不滿情緒罷了,等進了南京戶部,估計也隻能是坐冷板凳,很難和同僚搞好關係。


    可是等有人發現,裁革冗員的事兒,都是當今內閣次輔高拱主持,徐階的手段按理來說不可能被高拱默許,於是就有人開始懷疑此事怕不是徐階做的,而是高拱所為。


    可是讓大家撓破頭也想不明白的是,海瑞貌似沒有冒犯到高拱的地方吧。


    如果說隆慶元年那會兒,海瑞卻是發文力挺過徐階,因而得罪高拱,可那時候這麽做的人不在少數,高拱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就遷怒於海瑞才是。


    何況,那時候海瑞還調查過徐階,把堂堂徐閣老搞的灰頭土臉,不得不向京城求救,請科道言官幫忙彈劾海瑞,就是要把人先弄走而後快。


    蘆布能打聽到的,也就是衙門裏和市井坊間流傳的消息,各種謠言五花八門,魏廣德權當聽個樂子。


    魏廣德從吏部那邊也聽到了消息,本來這些被裁革的官職任上的官員,是統一由吏部考評後重新委以官職的,是侍郎張四維擔心海瑞的名氣太大,閑置怕遭到非議,所以才和高拱單獨說了,直接把人轉遷戶部。


    沒想到,結果卻在民眾口中變成了刻意給海瑞難堪,故意刁難,這給誰說理去。


    不過到現在,其實感覺最難堪的不是海瑞,而是內閣次輔高拱,畢竟他人現在就在京城。


    海瑞致仕的奏疏,在乾清宮裏自然是比否了,隆慶皇帝不允。


    這也是慣例,官員致仕,朝廷不管是否有意,都要挽留一下,以示體麵。


    隻有犯錯的官員,被迫致仕的情況,為了快速解決不好的局麵,皇帝才會在第一次奏請致仕的時候就批準。


    海瑞的情況,當然不在此例,而且現在情況特殊,高拱被牽扯其中。


    要是一口答應下來,那隻怕高拱、甚至皇帝在民間的名聲就壞了。


    皇帝的批複下來,眾人都以為此事算了的時候,一份南京急報也送到京城。


    朝廷三品大員海瑞,在遞交請辭奏疏後,不等京城批複,居然直接掛冠而去,迴瓊州去了。


    其實,這次吏部裁撤的官職可並不是總督南京糧儲一職,但就是裁革南京冗官,就有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一員,戶部雲南、江西二司員外郎各一員,禮部儀製司主事一員,刑部四川司主事一員,還有工部營繕司員外郎一員,都察院都事、通政使司右參議、光祿寺少卿、國子監博士、學正、太仆寺寺丞等等。


    可以說,別的地方不說,但就是南京被裁革的官職就有數十人之多,這些人現在都在往吏部跑,都想能夠謀個好缺。


    海瑞是有編製,自己不要,直接就走了。


    “都在討論海瑞,沒什麽人談及大同的事兒?”


    魏廣德坐在值房裏,對麵前的蘆布問道。


    三教九流,還是要蘆布這樣的地頭蛇更好找人打探消息。


    “迴老爺,現在外麵大部分人都在談論海瑞的事兒,特別是昨晚上,消息傳來說海瑞直接跑迴瓊州去了,許多人還是很驚訝的,沒什麽人議論大同。”


    蘆布答道。


    “哦,驚訝?”


    魏廣德微微點頭,他聽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驚訝了一把,他以為海瑞隻是發脾氣,沒想到是玩真的。


    由此可知,大部分人應該也是和他一樣的心思。


    “昨晚議論大同的人少,不過前兩天議論的人還是蠻多的,大多是一會兒說海瑞,一會兒又說大同,民間也傳開了。”


    蘆布繼續說道。


    “民間?嗬嗬”


    魏廣德知道民間關注的是什麽,肯定不是朝廷怎麽處置大同事件,而是俺答汗的風流事。


    “下去吧,繼續叫人關注著點,有消息及時告訴我。”


    魏廣德揮揮手,示意蘆布可以出去了。


    等人離開後,魏廣德的臉色就是一沉。


    之前,內閣閣臣們都擔心朝臣關注大同,而會因為內閣對大同的迴複不滿大肆串聯、彈劾。


    發生了海瑞事兒後,倒是給內閣閣臣們一個轉移視線的機會,雖然高拱很不滿意,但是大家都默契的讓議論繼續下去。


    是的,所有閣臣都不認為此事是高拱刻意針對海瑞,認為隻是一次誤傷事件。


    還有就是,海瑞這個事兒是他個人的問題,而大同才是國事,輕重還是要分開的。


    魏廣德還想著,最好海瑞能夠再上兩封請辭奏疏,把大家的議論延續下去,這樣就沒人注意大同了。


    可沒成想,海瑞直接掛冠而去,這件事兒就算繼續成為官員們關注的焦點,但也維持不了多久的熱度,怕是很快就會把注意力轉移到大同上。


    不過也好,總算是拖延了一些時間。


    魏廣德還在屋裏想著,就有首輔值房的人過來請他過去議事。


    魏廣德知道要說什麽,無非就是兩件事兒,一是海瑞跑路,朝廷要不要追究,二就是大同的事兒,怕是很快就會成為官員們關注的焦點,他們也要互相提醒下,早做準備。


    魏廣德起身出了值房,往李春芳那邊走,邊走邊算了算時間,這時候他們的文書應該是送到大同了,就是這次沒有下旨,算不得朝廷正式的命令,也不知道王崇古敢不敢接招。


    到了李春芳值房,果然就是談及此事。


    “海瑞的事兒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朝廷要不要下文追迴?他畢竟清名在外。”


    李春芳開口就說出了今日叫大家來的意思。


    對於官員掛冠而去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事兒,要不要處置,其實都在皇帝一念之間。


    不等皇帝批複就擅自離職,這是無禮之事,皇帝若是想,完全可以以此降下懲罰。


    而且從他之前所上奏的乞休奏疏裏,也是滿滿的怨氣。


    魏廣德聽到李春芳的話,隨即就搖搖頭,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態度已經亮出來了。


    而殷士譫和張居正則是在稍微遲疑後才開口勸說道:‘人都走了,就由他吧,陛下若是有意治罪,我等也應該盡力勸說才是。’


    不過這時候,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高拱那邊,畢竟他對皇帝的影響最大,貌似也是當事人之一,他的態度才是決定此事的關鍵。


    “海瑞的事,交由陛下做主吧,倒是我們得注意了,雖說前些日子大家都在盯著海瑞的事,可現在事了,怕是大同就會成為重點,興許這兩日就會有人為此事上奏。”


    高拱開口,確實不說海瑞的事兒,而是把話題轉移到大同。


    魏廣德點點頭,“肅卿兄所言有理,不過不管別人怎麽說,既然當初我等意見一致,就當如那日公文所寫般,毋為眾言所淆。”


    “反對就讓他們去說,我們也要聯絡支持此意的諸公,他們上奏反對,我們就上奏支持。”


    張居正也是說道。


    上奏,其實就是製造輿論,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支持他們的觀點。


    反對者很難說服,那就隻能不管他們,隻爭取其他中立派的支持。


    “朝臣這邊,我們大家都要出手,想辦理聯係更多的人,一旦他們拿此事上奏,我們也要跟著采取行動。


    倒是朝中另一股勢力,還請善貸多多走動,切勿讓他們也站在那邊才是。”


    高拱這時候看著魏廣德,開口說道。


    “呃。”


    魏廣德微微遲疑片刻,這才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拱所說的,自然是朝中的勳貴。


    這些人雖然許多都失去了權勢,但是在皇帝那裏麵子還是大,在朝堂上還是有話語權的。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九邊的一些好處,可都流進了他們的口袋。


    這次大同要是真談好,和蒙古人罷刀兵、互市,對他們的影響才是最大的。


    勳貴,雖然他們這些閣老或多或少都有關係,可皆沒有魏廣德的影響力大,所以勳貴那邊,就全要魏廣德去說服了。


    魏廣德也打定主意,今天先去找定國公徐文璧說好此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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