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下車站在路中央,緩緩向馬車行來的方向走了幾步。


    這時候馬車已經到了近前,車夫拉住韁繩,馬車前行的速度減緩,最終在距離陳矩幾步遠的位置上停了下來。


    被人攔道,要是擱在平常,馬車上的內侍早就開罵了,可是看到眼前之人是誰,車上三人都沒了脾氣。


    隨即,兩邊的內侍都跳下車來到陳矩跟前熱情的打著招唿。


    “陳公公,你怎麽在這裏,要不要搭車一起迴去。”


    他們以為陳矩已經去把人請迴來了,這是又出來辦差的。


    雖然這裏離西苑大門不遠,可陳矩既然站在大路上,或許就是想搭個車,歇兩腳。


    “嗬嗬,我在這裏等你們有事兒。”


    陳矩笑嗬嗬說道,伸手亮出一塊牌子,接著又招唿還坐在馬車上的車夫過來,把三個人叫到路邊,而這時候的魏廣德已經下車,在陳矩叫開三人後,直接就走到了馬車前。


    外麵的動靜已經驚動了車裏之人,就在魏廣德靠近車廂的時候,馬車的車簾也被裏麵的人撩起,四目相對。


    魏廣德在車前,一眼就認出了車上坐的就是當初在靈濟宮遇到的那個道士,幾年時間不見,藍道行幾乎沒怎麽變化,隻能說這些修道的人還真的是會保養。


    “藍神仙,廣德有禮了。”


    隨即,魏廣德就朝著車上的藍道行拱拱手說道。


    “廣德.....你是魏廣德魏傳臚,嗬嗬......好久不見了。”


    魏廣德自報家門,為的還是讓藍道行能想起自己,目前看來效果不錯,至少藍道行還記得自己。


    這時候,藍道行目光往周圍一掃,就看到路旁幾個內侍打扮的人,其中兩個就是奉皇命來請自己的內侍,那個車夫不熟悉,可是另外出現的那人藍道行卻是有印象,是陛下身邊的太監。


    藍道行心下狐疑,雖然這幾年沒有和魏廣德打過交道,可是也聽說過,這人這幾年官運還不錯,現在又進了裕王府任職。


    裕王,幾乎已經被嘉靖皇帝內定為皇儲,雖無太子之名,卻已有太子之實。


    今日,自己奉詔入宮,也不知道裕王府的人怎麽會在這裏,還攔下自己。


    今日的日食奇觀,京城內外自然都看的清楚,之後嘉靖皇帝派人相召,上車的時候他就已經打聽明白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是也猜出可能和日食有關。


    裕王府的人在此,藍道行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看看魏廣德找自己說什麽。


    藍道行穩坐釣魚台,魏廣德在車下卻不能幹等著,上前一步靠在車前衝著藍道行拱手道:“藍神仙,廣德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不知.....”


    說到這裏,魏廣德左右看看,雖然周圍其實沒人。


    魏廣德動作的含義,藍道行當然明白,微一思索就開口道:“那你上來說吧,在外麵站著也不方便。”


    “謝謝藍神仙。”


    魏廣德急忙再次拱手道,隨後就爬上馬車,鑽進了車廂裏。


    藍道行往一邊挪了挪,給魏廣德讓出一點空間,就等著魏廣德說出此行目的。


    “陛下想招的目的,想來藍神仙應該知道吧。”


    要抓緊時間,魏廣德也不打算墨跡,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具體何事還不知道,貧道隻是有些猜測。”


    藍道行不露痕跡的答道。


    “藍神仙,今日日食,在此以前欽天監並沒有測算出來,所以陛下震怒。”


    魏廣德答道。


    “哦,這樣啊。”


    藍道行了然的點點頭,卻沒有繼續說什麽話,不過心裏也在琢磨,此事和裕王府有關係嗎?


    確實,裕王有不管欽天監,皇帝震怒,發作也是針對欽天監,貌似和裕王府八竿子打不著才對。


    “殿下知道後,擔心觸怒龍顏影響到陛下的身體,所以之前已經派人去欽天監了解過了,據欽天監監正所說,此次日食是日微陰,欽天監官在觀象台上所見乃是日食不見,即同不食。


    這些都是當值之五官靈台郎所見,由五官保章正記錄在桉。


    殿下知道後這才大悅,覺得是上天卷顧聖皇,故而差我前來告知。”


    魏廣德笑眯眯說道,說話的功夫,右手從左袖口一劃,隨即朝藍道行又是拱手行禮。


    藍道行雖然知道事情肯定不止這麽簡單,不過見到魏廣德如此多禮,兩人現在靠的近,急忙伸手虛扶,不過旋即就是一驚。


    魏廣德的手微微往前一探,一個東西就遞到了他虛扶的手上。


    輕飄飄的,好似一張紙。


    這是藍道行此時的感覺,心中好奇之下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張泛黃的票據,上麵印有的花紋清晰可見。


    這樣的東西,藍道行自然一眼就認出是什麽。


    會票,京城某家商鋪開出來的會票。


    雖然不知道是哪家商鋪開具,可是藍道行知道,這是裕王讓魏廣德送給自己的,自然不會作假,肯定是可以按照會票上的商號去兌換成銀子的。


    藍道行沒接過來就看,而是收迴手直接放入袖中。


    裕王給的,拒絕就是和裕王為敵,就目前來看,似乎隻是裕王府在通知自己,呆會兒在皇帝麵前,如果問起日食之事該如何應對。


    藍道行此時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就是這件事兒的話,倒是可以賣裕王府一個麵子。


    他們這些方士,說穿了就是一群神棍,把自己包裝起來,神神叨叨的,為的還不就是為了搞錢。


    許多人一開始想的,其實不過是騙點普通人,但是隨著名氣漸大,又開始結交官員,最後居然被引薦給了皇帝。


    一開始他們還是心有惴惴,可是幾次下來發現皇帝其實也不過是普通人,並不比下層的普通百姓難忽悠。


    而且,或許是因為嘉靖皇帝崇信道教的緣故,他們這些人忽悠起嘉靖皇帝來,效果比忽悠其他人還更方便。


    幫皇帝辦事兒,這來錢也確實快。


    得到皇帝的寵信,又有不少人請托幫忙辦事兒,這銀子就滾滾而來。


    好吧,一開始隻想著騙點錢就跑,但是到了現在胃口已經越來越大,對銀子的渴望也無限放大,已經變得欲壑難填。


    不過這個藍道行卻是這群騙子中的一個另類,他本身就是道士,在山東就混的非常有名,所以才會到京城來闖蕩,同時他還是一個深受王陽明心學影響的人。


    隻是在這些表象的背後,知道藍道行來京真實原因的卻是極少。


    “原來如此。”


    藍道行此時對著魏廣德點頭笑道:“貧道還在奇怪,這日食為何會隻有.....”


    說道這裏,藍道行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說。


    魏廣德見機馬上補充道:“日食不滿三分。”


    這個數字當然不是魏廣德杜撰出來的,而是欽天監定下的,而且這也是朝廷規定的。


    大明朝對於日月交食有不同的應對,同樣還被賦予序等級、別尊卑的禮製深意。


    “對對,日食不滿三分,可以免救護。”


    藍道行當即就接話道,不過隨即又問道:“既然日食不見,即同不食,可為什麽又會有日食發生呢?”


    此時的藍道行已經變迴到以前,以一個神棍的角度去分析,該如何圓這個說辭。


    “示警。”


    魏廣德當即答道。


    如果說一開始魏廣德沒有想到這個事兒,當殷士譫派人送來消息後,魏廣德就已經想到了此問題。


    既然不是上天警示,那為什麽又會發生?


    對此,魏廣德幾乎沒有思索就想出了解釋。


    現在朝廷內外發生的事兒有哪些比較特殊的?


    自然就是福建的亂民事件。


    魏廣德把此次日食事件和福建亂民欺天,匪首居然敢登基稱帝聯係起來。


    倒黴的是福建官場,和他們裕王府無關就好了。


    “示警?”


    不過話聽到藍道行耳中,他自然是搞不清楚原委的,不由得重複念了出來。


    “此次上天示警,其實是提醒陛下,福建亂民舉事之事不可掉以輕心,國不可一日無君,天也不能有二日。”


    魏廣德澹澹答道。


    “哦,廣德....”


    藍道行看著魏廣德,不由得伸出大拇指。


    魏廣德的意思他聽懂了,上天看不過去了,在大明天下居然同時出現了兩個皇帝,這怎麽行,所以降下異像示警。


    至於為什麽是現在,而不是當初福建舉事之時,好吧,天機不可泄露。


    隻要有了充分的理由,其實剩下的東西都靠這些神棍們自己編。


    能編出理由的,當然他們會講,不是簡單的講,而是大講特講,可對於說不出理由的,就用“天機不可泄露”來敷衍過去。


    魏廣德感覺,說服藍道行似乎比之前兩個道士還要簡單,他幾乎沒有其他反應,很快就按照他的思路走。


    當然,魏廣德不會認為藍道行是個傻子,雖然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可也沒有說出來,隻是暗自在心裏記上一筆,要多注意這個道士的舉動。


    事有反常即為妖。


    按照先前他說服的兩個方士,他們在聽到魏廣德的說辭後還問東問西的,甚至有一個人還在嫌棄裕王府給的千兩銀子的會票少了。


    不過還好,這些人最後都默認了魏廣德給出的理由。


    實在是,他們還能說什麽?


    要是他們真能解釋日食、月食,那他們就不是神棍而是妖人了。


    魏廣德給他們帶的話,其實反而是在幫他們,給他們一個合理的理由。


    何況,眾口鑠金,大家都這麽說,你要是不這麽說,確實可以因為特立獨行而和其他人區別開來,可是這裏麵風險也就大了。


    神神叨叨的事兒,怎麽分辨真偽,他們又不是真的會什麽法術。


    說不好到時候被嘉靖皇帝認為是個不學無術的騙子,那才是得不償失。


    關於這點,魏廣德當時自然是隱晦的點了出來,其實這些也是之前就想好的,否則魏廣德也沒有把握說服所有人。


    不過,隻要在這些方士入宮前就和他們說好,搶在景王府反應過來前搞定這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所以,現在魏廣德他們希望的不是這些方士來的越晚越好,而是越早越好。


    早點和他們聯係上,避免景王府插手進來。


    要說比誰的錢多,裕王府當然不敢和景王府比,倒不是說景王府的進項多,而是景王府身後有嚴世番,小閣老這些年可沒少收銀子,而且他自己家開的當鋪出具的會票,就是京城一等一的,有信用的支撐的票據。


    不得不說,嚴世番雖然貪財,但是真的很講究,並沒有因為喜歡銀子就亂發會票騙錢。


    以他家的勢力,其實就算搞出這樣的事兒來,官府和商家大概率也隻能捏著鼻子認栽,可是嚴世番就是沒這麽幹過。


    當鋪和商行都是見票即對,認票不認人,隻要是他們那裏發出去的會票,不管金額大小都保證支付銀子。


    不過,這也說明了,要是景王府插手其中,論銀子的輸出,裕王府是拍馬也趕不上的。


    在裕王府諸人在西苑門外攔住入宮的方士,進行說服的時候,意外卻還是發生了。


    禮部,尚書房中。


    “肅卿,你這麽說是何意?”


    吳山此時表情嚴肅的看著對麵的高拱,他正在禮部書寫奏疏準備一會兒送交內閣,沒想到這時候高拱卻是找來,勸說他暫時不要談及日食之事。


    當時被吳山一通斥責後,沒想到一會兒又跑來了,還說“日食不見即同不食”的胡言亂語。


    “大宗伯,此次日食我詢問過欽天監,他們那邊觀測到的就是日食不滿三分,可以免救護。”


    高拱當即開口答道:“何況此次事發突然,禮部救護不及,即便我們以最簡便的方式舉行了救護儀式,若是按照大宗伯所說,我禮部上下依舊責任重大了。


    以愚之見,天象,自然是欽天監最為擅長,他們既然報上‘日食不見即同不食’,我們何必又為此自擔幹係。”


    吳山盯著高拱半晌,忽然抬頭看向屋頂說道:“日方虧,將誰欺耶。”


    “這,大宗伯,日未虧。”


    高拱有些焦急的說道,隨即又看著吳山,“大宗伯,此事關係國本,請你萬萬不能以日虧行救護之禮,指責陛下失德。”


    “哼哼......休要胡說,殿下接位乃祖製,何須此等小人行徑,今日所發生日食,就是上天在警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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