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一行人緩緩向保安州前進,而李三就不是這樣了,一路上快馬加鞭往京城跑。


    雖然不知道背上盒子裏是什麽,可這幾天耳聞目染也能猜到,可能和那位沉公子的生死有關係,不然魏廣德也不會讓他飛馬迴京城。


    一路上李三曉行夜宿,一日三餐都是在馬上解決,絲毫不敢耽擱時間,在和大隊分開的第四天他就已經衝進了北京城。


    當然,到了京城城門下的時候,李三已經放慢了馬速,要是這麽衝進城那可是犯了大忌諱的事,他知道不能給自家老爺惹禍。


    進了城門,李三顧不得先迴魏家,直接就去了西苑,到了地方後就在旁邊等著,那裏麵可不是他能隨便進出的,隻能等陳矩出入的時候過去。


    當然,他也不傻,陳矩畢竟是嘉靖皇帝身邊的太監,不可能被差遣的到處跑,所以李三懷裏還有一些散碎銀子,從幾錢到一、二兩不等,準備看到有內侍進入西苑的時候請他們去給陳矩代個信,自然需要用到這些銀子了,可沒有白找人跑路的道理。


    到京城很長時間了,李三也知道,這些太監可是貪財的不得了,懷中的銅錢他們看不上,不過一點碎銀子卻是這些太監的最愛。


    這裏是行宮,平日裏進出的太監也是不少,沒一會兒的功夫李三就請了兩撥人往裏麵帶話。


    畢竟他不認識這些太監,都不知道人家收了銀子會不會把話帶到永壽宮中,所以李三才不會隻找一撥人帶話就完事兒,萬一那人收了銀子不辦事兒,他不就被晾在這裏了。


    到了這個時候,就不是他能急的了。


    宮裏規矩多,這些個太監肯定都有自己的差事才會在西苑進進出出,他們帶話要麽順路,要麽就是自己的事兒做完了才會去。


    在西苑大門外不遠處找了顆大樹,李三就把兩匹馬栓在樹樁上,自己蹲在樹蔭下,雙眼一直盯著西苑大門方向,心裏雖然急可也隻能耐心的等著,隻希望下一刻能看到陳矩從西苑大門裏出來。


    背上木匣子裏的東西應該很重要,不然老爺也不會讓他迴來親手交到陳矩手上。


    隻是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期間李三有攔下兩撥要進西苑的太監,請他們進去在永壽宮找陳矩帶話。


    李三隻期望這幾撥人裏有一個稍微有點良心,收了銀子能幫他把話帶到就好了。


    蹲在西苑門外這麽長時間,他早就引起守衛大門的侍衛們的注意,隻是李三選擇的位置距離宮門還是比較遠,還不會威脅到宮禁安全,所以侍衛們也沒有出來盤問。


    至於請這些守門的侍衛進去傳話,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在上值期間是有各自活動區域的,沒可能亂跑,宮裏也隻有那些太監才可以出入自由一些,方便帶話。


    西苑宮門裏倒是有通傳的太監,可那也得過得了門口侍衛的盤查才行,可不是他這樣的家丁就可以請大門處的太監傳話給陳矩的。


    宮裏麵關係其實比朝堂還要複雜,或許除了黃錦外,其他的大太監也都內卷的不行,見麵的時候大家還都笑容滿麵一派祥和,誰知道背後又怎麽樣。


    這些被派到大門口負責通傳的太監大多都是宮裏大太監門下的兒子孫子,他們也是幫著搜集情報的,請到傳話的太監要不是高太監那邊的,自然就會被宮裏其他大太監注意到。


    李三雖然是個糙軍漢,可是這時候卻表現出自以為非常睿智的一麵。


    老爺應該不會希望他被派迴來送東西的事兒被更多人知道吧,自己就小心一些,耽誤一點時間應該不會誤事,嗯,一會兒看到有人進去,就再花點銀子疏通一下。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這麽個大老爺們在西苑門外蹲點一個多時辰,宮裏的太監和侍衛偷懶沒有去理會他,可是外麵負責監視周邊情況的錦衣校尉們早就上報了。


    李三的穿著一看就是哪位官員的家丁,一直蹲在宮門外肯定是等人的。


    沒花多少時間,就有人認出了是魏廣德家裏的家丁。


    不用讚歎錦衣衛怎麽查到李三的身份,實際上錦衣衛裏有專門挑選的,記憶力好的人組成認人的班子,他們一組人不僅記熟了京官的長相,對他們身邊的家人也都要有印象,能快速想起來。


    當然,不止是對官員和官員家人,還包括京城裏的三教九流中一些出色的人物也是一樣的。


    而在李三還蹲在西苑大門外的時候,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就已經接到手下送來的情報。


    魏廣德派他身邊的家丁跑到西苑門外等著,這是什麽意思?


    那小子不是被派去喝茶薊鎮邊防去了嗎?


    難道是碰到什麽事兒了?


    可也不對,要是真有事兒,那家丁就不應該是在西苑大門那裏呆著,而是去通政使司遞奏疏才對。


    這麽一件小事,可在陸炳看來卻不小。


    “派人盯住,看他在那裏等誰,看到了馬上告訴我。”


    陸炳吩咐一聲道,就把手裏的紙條放在一邊,拿起桌上一本情報繼續看起來。


    陸炳平日裏的工作也就是查看各地錦衣衛明線和暗線發迴來的情報,這些情報他會進行分類,選擇一些他覺得重要的,或者有必要讓皇帝知道的叫人謄抄一份送進宮裏去。


    並不是所有情報都要請皇帝過目,嘉靖皇帝忙著修仙,可是看不過來的。


    李三在西苑門外一等就是近兩個時辰,這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飯點的時間,他也隻能從包袱裏摸出兩個饅頭和水袋在那裏啃著,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西苑大門。


    終於,在他都不知道內心唿喚了多少次以後,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西苑大門口,那人隻是站在門內往外張望了一下,自然很快就看見遠處樹蔭下的李三,這才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李三也不用轉身迴去牽馬,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就起身走了過去,興許是蹲的時間長了點,起身的時候還感覺有點恍忽。


    待到了西苑大門處,有陳矩這個有品級太監在,旁邊的侍衛也沒有阻攔李三,直接讓他走到門裏。


    “你不是跟著出去了嗎?怎麽忽然迴來了。”


    陳矩對李三當然有印象,他是魏廣德的馬夫嘛。


    “老爺有東西吩咐我親手交到公公手裏。”


    李三很恭敬的卸下背上的包袱,裏麵是一個不大的木頭匣子,隨後雙手遞了過去。


    魏廣德派他送來的?


    陳矩心裏還是有點奇怪的,“跟我過來。”


    陳矩沒法帶著李三進入西苑,隻是帶著他到了大門旁邊一個空屋裏讓他坐下休息,自己就打開了木匣子,裏麵一封奏疏和一封信出現在他眼前。


    奏疏有專門的封皮,自然很容易認出來,至於那封信,


    陳矩很自然就拿起信封,撕開抽出信紙快速看了一遍。


    他是內書房出來的,自然識字,實際上學問還不低,以魏廣德的判斷考進士都是有可能的。


    陳矩看完信後就皺眉了,信的內容就是他到了宣府,奏疏請陳矩代交到嘉靖皇帝手中,都是在宣府打聽來的消息,還有就是信的最後提到沉煉斬首示眾和其家人的情況,幼子隨沉煉之妻發配極邊,兩個兒子被杖殺,現在大兒子也被革了秀才功名押到宣府,怕是性命不保。


    陳矩是個比較懂分寸,很老實的一個人,雖然宮裏爾虞我詐的事情他也是見得多了,可是他也隻是謹守本分,嚴於律己,不給別人機會整他。


    到現在為止,或許是他品級過低,亦或者看在高太監的麵子上,倒是沒有人為難他。


    不過,陳矩在看完魏廣德的信以後,心在也是生起了一絲不滿,他自然看出來了,宣府那邊是要斬草除根的意思,要弄死沉煉的家人,不給他們有伸冤或是報仇的機會。


    幼子被發配的雲州,其實就是大同,那裏可是戰亂之地,俺答部每年都會對那裏發動數次襲擊。


    沉煉的妻兒從保安州又被發配到雲州,那就是更加遠離京城,到了雲州十有八九還會被分派到邊鎮軍堡去送死。


    至於剩下的長子沉襄,陳矩幾乎已經可以想到了,進了保安州知州衙門,怕是過堂的時候就會被直接打死。


    不管沉煉是不是白蓮教徒,遠在浙江的兒子都不可能知道這事兒,有審問的價值嗎?


    花這麽大力氣把人弄到宣府來,不就是為了殺人還能為了什麽?


    想到這裏,再想到魏廣德派人送迴來信的用意,陳矩知道魏廣德是想給沉家留個後。


    不過這事兒不小,陳矩可不敢直接就把魏廣德的奏疏交到皇帝手中。


    “你先迴家,看樣子你還沒有迴去,先迴家休息,有消息我會派人送過去。”


    陳矩對李三說了一句後,把信放迴木匣子裏轉身就出了屋子。


    他要先去找幹爹高忠商量,從他內心來說自然和魏廣德類似,希望好人有好報,不希望沉煉一家被人整的絕後。


    李三得了陳矩的話,在陳矩離開後也跟著離開了西苑直接迴到魏家休息,這幾天他也是累壞了。


    東西到了高忠手裏,高忠就是微微皺眉,這不合規矩。


    奏疏不走通政司直接到了司禮監,這要是被外廷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麽鬧。


    奏疏是有封漆的,高忠即便是秉筆太監,這個時候也不敢打開來看,不過他還是看了魏廣德寫給陳矩的信。


    “你給他說過什麽?”


    高忠忽然對陳矩問道。


    “沒有啊。”


    陳矩本能的迴答道。


    “不對,魏廣德這信的用詞可和他以往風格有些不同,你是不是把我之前和你分析的那位對嚴家的態度可能有變的話告訴了他?”


    高忠搖頭繼續問道。


    “這.....這,我是說過。”


    陳矩還真不會撒謊,在高忠問出那話後就臉色微變,隨即承認了下來。


    “你呀,太老實了。”


    高忠搖搖頭,他對這個陳矩又愛又恨,喜歡他的重情重義,不過也擔心最後因此惹上幹係。


    “去黃公公那裏吧,這事兒不好處理。”


    高忠晃晃腦袋,這才對陳矩說道。


    高忠在前,陳矩捧著木匣子在後跟著迴永壽宮。


    這個時候陸炳也已經收到了消息,魏廣德的家丁見的是陳矩,還交給他一個木匣子,裏麵有封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陳矩可沒有拿出那份奏疏,隻是拆開了信件看了看,旁人也就不知道木匣子裏還有其他什麽東西。


    隻是看大小就知道,裏麵應該還放著東西,隻是陳矩沒拿出來,不然隻是一封信的話哪裏用得著裝在木匣子裏。


    魏廣德和陳矩有來往的事兒,陸炳早就知道,而且他還密報給了嘉靖皇帝,隻是自己的事兒沒有說,這也是嘉靖皇帝讓陳矩過去傳話的原因。


    實際上第一次召魏廣德入宮,帶路的就是陳矩,所以嘉靖皇帝在看到陸炳的密報後也不吃驚。


    很快,高忠和陳矩就進了永壽宮,高忠在殿外等著,由陳矩悄悄走到黃錦身側拉了拉他的衣袖,在黃錦看過來的時候又指指殿門方向。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黃錦自然知道外麵有人找他,點點頭,示意讓陳矩暫代他的位置,這會兒嘉靖皇帝還在榻上打盹,黃錦小心翼翼退出了大殿。


    等從高忠那裏知道了詳情,他打開看了魏廣德的書信後也是微微一歎。


    這麽明顯的目的,他那裏能看不出來。


    對於高忠的意思他也明白,就是這奏疏的事兒,想想確實有點麻煩。


    當然,他們也可以現在就把奏疏交給魏家的人,讓他們直接送到司禮監,但是魏廣德顯然知道這麽做的話時間上肯定就來不及了。


    嚴嵩不敢藏下這份奏疏,但是卻可以壓一壓,把時間往後拖上幾天,那麽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費了。


    黃錦不是不明白內外廷那些齷齪之事,雖然他能上到這個位置是因為早年一直跟著嘉靖皇帝,走到這一步是自然而然的事,都不需要和別人勾心鬥角競爭什麽,但耳目靈光自然也知道許多事。


    也正是因此,黃錦的心腸就不像以往那些不擇手段,競爭上崗的提督太監那麽心狠手辣,他明白時間的價值,那就是一條命。


    惻隱之心泛濫下,黃錦看著木匣子裏的奏疏,“等皇爺醒了就送上去吧,信也放裏麵一起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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