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月前,顧潯跟著江棲遲迴京之後,他收到了那個人的供詞。


    這份供詞,早在他們離京那會兒就寫下來了,那人一五一十的寫下他們互知的聯絡人員,還有所要做的事情,連地址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這跟一開始顧潯認為的‘在宮裏跳上跳下’不一樣,這些人所形成的‘網’太過龐大,他敏銳的感覺到了,裏麵充斥著的陰謀的味道。


    顧潯坐不住了,但等他去地牢時,那個人已經死了,他拿著供詞前前後後忙活了兩個月,才把所有關聯人物連在一起。


    這是一場針對江棲遲的陰謀,早在很久之前就開始了,雖中間有所變化,但目的從來就沒變,他們的任務就是,潛入宮中各處,等待時機來臨,再聽召喚。


    他們剛接到的任務是:在皇帝設宴那天,把一杯摻了毒的酒水,送上江棲遲的案桌。


    現在,皇帝已經設宴,而江棲遲,已經去了。


    顧潯很慌,他咬著牙將一眾手下喚來,命他們去各個路口攔截,等吩咐完了,他立馬往落霞殿跑。


    落霞殿,位於乾元宮後往西的位置,不同於其他殿宇,落霞殿甚高,往上建起來的兩層都是四麵開闊的樣式,人坐在裏麵,可賞盡日落西山之時,遍天彩霞的美景。


    皇帝衛霽現在就坐在裏麵,他隨意的盤膝靠在幾上,舉杯朝對麵的江棲遲示意,“老祖宗,朕敬您。”


    他笑著將杯中酒喝盡,微垂的眼瞼下,閃爍著願望即將達成的興奮與十分困難才勉強壓下去的憎惡。


    江棲遲屈指彈了下幾上那近乎滿溢的小酒杯,說:“孫兒客氣。”


    衛霽的臉色瞬間就難看起來了。


    但他忍了,他不得不忍,這就算是他給她的最後的忍讓了,等今天過後,等今天過後……


    衛霽壓下了忍不住翹起來的嘴角,他借喝酒的動作掩飾,放下酒杯的時候,他的視線順勢落去了對麵,那個立在江棲遲身後的宮女身上。


    他給她使了個眼色。


    宮女抬眼,瞥了下毫無所覺的江棲遲,她悄悄往後退,與此同時,在後麵站著的一個宮女端著酒壺上前頂替了她的位置,江棲遲迴頭看來,她就順著過去,給江棲遲添了酒。


    過了一會兒,宮女迴來了,衛霽漫不經心的看過去,她便隱晦的朝他眨了下眼睛。


    成了。


    衛霽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


    那個宮女迴去的時候,顧潯正好趕到落霞殿殿門外,在門口,他遇到了一群穿著潔白衣裙的女子,在最後那個女子手上,托著一個銀壺。


    壺裏是酒,帶毒的酒。


    皇帝設宴,必定是要有歌舞助興的,皇帝招來的這群人,據說是京中最大的樂坊裏的名角兒,這個樂坊跟江棲遲還有那麽一點關係,據說是她未進宮之前曾替樂坊女子出過頭,那個拿著銀壺的女子,等會兒就要以‘感謝’為由,上前敬酒。


    顧潯擔心她會接受那杯酒。


    好在,他趕上了。


    顧潯抹了下額頭,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抹去,他上前攔住最後那女子,冷冷的說:“你不知宮裏的規矩嗎?誰準你私帶物品進宮的?”


    女子大驚,身子不能控製直顫抖,她抖著聲兒說:“沒、沒帶……是宮裏的……陛下想要、要討太皇太後歡心,特意命我、我等進宮,奴家曾受過太、太皇太後恩惠,才、才特意討了這活兒……”


    顧潯皺眉。


    酒不是她帶進來的,是皇帝的人準備的,節目也是皇帝準備的,宮裏人多眼雜,他若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拿了這人,攔了這酒,皇帝可會借機對付她?


    他知道這是為她準備的局,又焉知這一出是不是皇帝苦心為他設的局?


    顧潯進退兩難,就這會兒功夫,那邊守在門外的太監們已是發覺不對了,視線頻頻落過來,他額頭上的汗更多了,就在這個時候,他跟前兒的小太監跑過來,小聲說:“總管,奴才有酒……”


    他小心的從袖中取出一個酒壺,塞進顧潯手裏。


    “奴才剛才見總管著急,可是這酒不妥?若總管不放心,不妨送這酒上去。”


    顧潯仔細看他,這人身材矮小,長得賊眉鼠眼的,往日裏不討人喜歡,也總是得罪人,但他在他跟前跑的時候,吩咐他的任何事他都做的不錯。


    顧潯沒看出他別有用心,因此他很快有了決定。


    顧潯側身,趁那門口的人看不見,快速的將酒換了。


    樂坊女子白著臉,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托著那酒壺走了。


    顧潯估算了下時間,帶著小太監飛快的往迴走,半路的時候,他將小太監指使開,他跑迴乾寧宮,從江棲遲屋裏取了一壺酒,然後又急急忙忙往落霞殿趕。


    顧潯到的時候,那群樂坊女子還在跳來跳去,皇帝端著酒杯看入了迷,好似並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他低頭,匆匆走到江棲遲身後,然後將酒壺藏在了案幾下。


    顧潯跪坐在她身旁,低眉順眼,沒多久,樂坊女子們跳完了,那個端酒的走出來,朝著江棲遲跪下,淚瀅瀅的說:“奴家劉氏,曾受過娘娘恩惠,不知娘娘可還記得?”


    江棲遲摸了下下巴,偏著腦袋問:“我給過你什麽恩惠了?”


    劉氏說:“十餘年前,奴家被好賭的丈夫賣進逍遙閣,是娘娘路見不平,救了奴家,奴家才得以逃脫千人枕的命運,奴家前些日子聽聞陛下傳召坊中姐姐們入宮,得知會見著娘娘您,便求了陛下,允奴家當麵向娘娘致謝……”


    劉氏伏地,顫聲說:“多謝娘娘,若不是娘娘,奴早已受不住沉了河……”


    她哭著,且越哭越傷心,江棲遲就說:“我受了你的謝,不必哭了。”


    劉氏連忙擦淚,她抬頭,可憐兮兮的望著江棲遲,請求道:“奴鬥膽,不知可否為娘娘斟一杯酒?”


    江棲遲饒有興致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她又看了看衛霽,她的那一眼太有深意了,衛霽本來還一副看戲的樣子,被她那一看,立馬坐直了,滿臉嚴肅。


    她看出來了?


    衛霽很慌。


    他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到江棲遲漫不經心的說:“斟酒啊?那就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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