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琉大舅哥趙曦,是源城有名的富商,趙氏產業,從源城發散,近至朔京,遠可至塞外,雖是小本生意,然其影響力也不可小覷。


    趙曦今年四十有二,長得頗為和善,他下了車,進了五味居,短短一截路,左右來打招唿的卻是不少,等他脫身上了樓,已過半個時辰。


    顧琉站在窗口,臉色沉沉,然而等聽到趙曦的聲音時,他的臉色瞬間大變了樣,他殷勤的迎上去,畢恭畢敬的喊了聲:“大舅哥。”


    趙曦笑著扶起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妹夫啊!客氣什麽?我瞅著幾日不見,妹夫怎有鬱結之相了?”


    顧琉就重重一歎,苦笑道:“哥哥您是不知,那位……來了。”


    那位?哪位?


    趙曦眸色幾轉,最後留在臉上的,是凝重,他緊緊拽住顧琉的手,小聲與他耳語,“陛下?顧潯……迴來了?”


    顧琉輕輕點頭。


    趙曦大聲笑道:“小二啊!上酒菜!”


    喊了這麽一句後,他斂了笑,與顧琉坐去桌邊,然後小聲問他:“妹夫要我如何做?”


    顧琉眸色一閃,輕聲道:“哥哥門路廣,聞陛下甚喜美色……”


    趙曦瞅他一眼,道:“妹夫放心,此事定萬無一失……”


    兩人湊在一起一陣嘀咕,等到酒菜上桌,便高高興興的喝起來,窗外白雲掠過,光線更亮了一些,一道輕盈的黑影從窗外閃過,無聲無息消失在外頭。


    *


    顧潯母親墓地,在源城城外老枯樹下,幾個月無人打理,墳頭荒草已是冒了老高。


    顧潯跪在墓前,沉默著燒紙,等將那一大摞紙錢燒幹淨,他才低聲說道:“娘,我要離開顧家了,您可以放心去了,不必再留戀這世間,以後……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迴來,但我不怕了。”


    他側頭,望了眼等在一旁的江棲遲,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笑,他轉迴頭,小聲說:“娘,她……是您兒媳婦……”


    秋風起,卷起紙錢飛揚,顧潯穩穩的磕了三個頭,在奚燈的攙扶下慢慢起身,然後朝江棲遲走去。


    “我們走吧。”


    奚燈駕車,侍衛開道,馬車未再往源城駛去,而是轉了道,駛向永陵府方向,他們要先去永陵府,然後坐船入京。


    這個時候,源城裏,五味居二樓,顧琉還在焦急等待,他時不時起身往下看,時不時將桌子捶得哐哐響,在樓下,偏僻的巷裏,有一個人正在等待,等待那輛車駛過來,然後撞過去。


    他們還不知道,那車永遠不會來了。


    *


    迴到朔京那天,已是九月中旬,江棲遲剛踏入宮門,宮裏幾位‘主子’已是知曉,衛太後身邊的衛嬤嬤等在永安宮外,一見她,便上前來。


    “陛下,太後知您迴宮,請您一敘。”


    衛嬤嬤笑得慈祥,但那悄悄瞅向顧潯的目光,卻是帶著銳光,淩厲至極。


    江棲遲將顧潯一拉,避開衛嬤嬤的視線,她眯了下眼睛,衝衛嬤嬤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嬤嬤請迴,得了閑,我自當去探望太後。”


    衛嬤嬤一凜,恭敬笑道:“奴婢遵命。”


    打發了衛嬤嬤,江棲遲順利迴了宮,剛坐穩,汪德才便奉上一疊信箋。


    她隨手打開一封,快速掃了一遍,然後極冷淡的哼了一聲。


    顧潯坐在下首,捧著茶盞狠狠灌了兩口,聽到她的冷哼聲,便放下茶盞,晃去她身邊坐著。


    “怎麽了?”


    他偏著腦袋,瞅了眼那信箋。


    江棲遲隨手塞到他手裏,腦袋一歪,倒進他懷裏,她半眯了眼,說:“念。”


    汪德才小心瞅了眼上頭的主子,揮退殿內的太監宮女,然後悄聲退出了門,他將門小心掩上,站直了身一動不動。


    顧潯挪了挪身體,靠在榻上,然後輕聲念給她聽。


    “京中聞主將歸,略有異動,日前,男後歸家一日,與太傅書房詳談兩個時辰,出時……”


    這些信箋,是江棲遲駐京暗衛收集的,信上所記對象,有京中高官,亦有宮中毫不起眼的宮女太監,有的是閑時閑談,有的是往來軌跡,乍一看很淩亂,甚至不知所謂,然多看幾封,再一聯想,便是蠢笨如豬的人,心頭也有計較了。


    顧潯不蠢,他自然也明白的。


    他扔了信箋,擰著眉頭想了想,道:“太傅要男……”


    顧潯消了聲,那個稱謂,隻要一想,他就覺得怪怪的,他皺眉,換了個稱唿,“太傅要衛公子跟你……跟你……”


    江棲遲抬眼,扯了下嘴角,“跟我睡覺。”


    她抓住顧潯的手,不住的捏來捏去,捏著捏著,她的手開始順著手臂往上,最後來到顧潯唇邊停住。


    “你要跟我睡覺嗎?”


    她摸了下他還留著水漬的唇角,笑得像個流氓。


    顧潯瞅她一眼,耳根悄悄紅了,他自來極少接觸女子,哪怕跟她相處很久了,多數時候還是抵不住她的隨口之語。


    顧潯扭開腦袋,殿裏沒有其他人,她沒有開口,他沒有迴應,殿內寂靜,靜的壓根兒遮不住他急促跳動的心跳聲。


    噗通——


    噗通——


    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更猛烈。


    顧潯有點慌,忍不住想抬手按住心口,免得它跳出來,他的手剛動一點點,立馬被她拽緊了,顧潯腦袋一昏,迴過神來時,已經被她按進榻裏了。


    江棲遲低頭,離顧潯非常近,她眯著眼欣賞著他由驚慌失措到滿麵通紅的模樣,非常愉悅的勾起了嘴角,她握著他的手,很輕很輕的捏了一下,然後湊得更近,直至毫無縫隙。


    殿內香爐氤氳,燦爛的光將門窗倒影拉得老長,在光線完全消失之前,殿裏有了聲音。


    汪德才動了動僵麻的腿,示意奴才開門,他走進去,悄悄往上瞥了眼,然後輕聲請道:“顧君,時辰不早了,可要傳膳?”


    顧潯揉了揉眼睛,小聲說:“再等等,她還在睡。”


    江棲遲還在睡,小小的一張榻,與顧潯擠得極緊,哪怕汪德才看不到主子埋在顧君手邊的臉,也能感覺到殿內的舒適氣息。


    他極隱蔽的柔和了眼眸,用更輕柔的聲音說道:“奴才在外麵,顧君若有需要,輕聲喚一喚便是。”


    他很快退了出去,吩咐了膳房準備著,然後繼續當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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