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讓他走,他仍舊無法痛快地下定決心,他根本做不到,太多的牽掛和擔憂,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


    “不,姑姑,我走了,媽媽欠的錢怎麽辦……我……”


    “許惜,我……”任海莉哽咽了半天,用了極大的力氣才開口說出來:“實在是忍不了,我什麽都跟你說,許惜,你、你不知道,你媽媽欠下的那些錢,早就已經還完了,你什麽都還清了,你走吧。曉晨我會好好照顧的,不用你擔心……拆遷協議已經簽下來了,新房子的麵積很大,能值不少錢,你根本就不用擔心我們以後的生活。”


    “可、可我不能……我害怕,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我真的……”許惜胡亂地搖頭,不斷地給自己找否定的理由。


    任海莉用力抓住許惜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道:“許惜,不要害怕……不怕的,你有手藝能養活自己,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許惜,我求求你了,你走了,也不要再加重我的罪孽了,為你自己活著。”


    許惜仍然是搖頭,腦子裏好像一團漿糊,他根本不能做出任何決定,可好像所有人都在逼他。


    任海莉見狀,突然急了,用力拍了一下許惜的胳膊,大聲道:“許惜,你給我醒醒吧!我告訴你,你別再把我們當成你不可缺少的家人,我們不是你的家人!我、我問你,你還記得,五年前那個男人嗎?那個陳老二?”


    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打擊讓許惜入墜冰窖,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每一個毛孔都在滲著冷汗。


    很多年了,他以為他早就忘記了,其實隻不過是把那些藏在了心底更深的地方,他從來不敢正視。可隻要有人提起來,他立刻就會把那些記憶中的碎片拚接起來,明晃晃的太陽,那個男人獰笑的臉,許惜的尖叫……然後是突然衝進來的任海莉……哭泣、唿救、和到、許多湧進來看熱鬧的人。


    那個恐怖的下午,許惜並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但在他心上劃下的痕跡卻永遠無法消除。


    許惜瞬間便感覺渾身發冷,他完全呆住了,對任海莉的慟哭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任海莉繼續啜泣著,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了許惜的手背上,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訴說著過去:“許惜,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敢告訴你……那是海明啊,他想把你賣了,你越長越像你媽媽了……他、他恨你啊!如果不是我那天突然發現……你可能就、就被那個男人欺負了……我很害怕,我原本一輩子都不想跟你說這些事情的……可你這孩子,你怎麽能這麽死心眼呢,你再不走,他又會把你給賣了……許惜……我……”


    她在說什麽?許惜漸漸地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的靈魂好像從身體裏抽離了出來,飄飄蕩蕩地在空中,看著任海莉懺悔、哭泣。他覺得他好像迴到了多年前那個豔陽的下午,那個男人粗暴的撕扯他的衣服,不斷地獰笑,那張臉一點點模糊又漸漸的清晰起來,他看清了,那張猙獰的臉,是盛懷瑾。


    盛懷瑾捆著他,粗暴的進入了他,然後囚禁了他,沒有任何人出現,能把他從那個噩夢中救出來,許惜的記憶開始出現混亂偏差,他分不清過去和如今。他感到周圍所有空氣都有了重量,朝他壓迫過來,讓他無法喘息,他抱住自己的頭,像是要昏過去了,臉色死白可怕。


    任海莉無論如何喊他,他都沒有任何的反應。任海莉被嚇到了,她不斷的用手在許惜木然無神的雙眼麵前揮舞,不停的喊他的名字。


    “許惜!許惜你醒醒,你怎麽了?許惜你別這樣,別嚇我啊!”


    許惜仍然沒有反應,於是任海莉忍不住晃蕩著許惜的肩膀,拔高了音調大聲說:“許惜你別這樣,你別嚇我!”


    這一聲把原本還在睡夢中的任曉晨清醒了過來。他“騰”地坐起來,轉頭就看到了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許惜。他嚇得要命,然後立刻掀開被子下床,跑到許惜麵前,撲進許惜的懷裏,大喊道:“哥,你怎麽了?姑姑,哥他怎麽了?”


    許惜終於有了一些反應,他轉過頭來僵硬地看著任曉晨。


    這一刻,許惜感到從前的信仰和希望已經全部坍塌。


    曾經,許惜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即使他和常人不一樣,即使他笨,即使他的親生母親都不要他了,可他是幸運的,他還有家人,他遇到了珍惜他的盛懷瑾,他以為生活充滿了陽光和希望。


    可撕開這美麗的外表,現實卻是如此地殘酷和醜惡,沒有人真的在意他,愛他,都是利用和謊言。


    許惜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失去了所有光亮,他掉進一個無底深淵,周圍全是黑暗和迷霧,他已經看不到前路了,隻能一個人孤獨的黑暗中,漸漸死去。


    任曉晨的唿喊和任海莉的哭泣都無法進入到許惜的耳朵,他聽不到了。


    正在這一刻,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任海明一臉陰沉地出現,對幾人道:“一大清早的又開始哭哭啼啼了,你們到底要幹嘛?曉晨,穿上衣服出來吃飯,不能再鬧了。”


    “可是哥他……”


    任曉晨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任海明打斷了,他有些不耐煩地吩咐任海莉趕緊給任曉晨穿衣服,而後又把兩人打發出了臥室,在依然發愣的許惜麵前,露出諂媚的微笑。


    許惜喘著粗氣看著任海明,就像看著一個怪物。


    任海明根本察覺不到許惜的異常,他滿心都沉浸在飛來橫財的喜悅之中。他今天對許惜的態度尤其的好,苦口婆心地勸許惜,趕緊告訴盛懷瑾,他們今天就能搬進盛懷瑾準備的房子裏。


    許惜越聽任海明說,臉上的神色便越發的灰白,心也越來越往深淵中沉淪。他偷偷的把手伸到了枕頭底下,緊緊的拽住那一張名片。


    他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願望,他要離開。


    不過任海明也沒有人在許惜麵前說多久的話,不一會兒盛懷瑾已經打完電話從外麵迴來了,任海明立刻住了嘴,知趣地走出了臥室。


    盛懷瑾站在門口帶著紳士有禮貌的笑容,道:“小惜,你醒了?我可以進來嗎?”


    許惜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頭閉眼。


    盛懷瑾的臉和記憶中那張獰笑的臉重疊了起來,讓許惜有一刻的恍神。


    盛懷瑾依舊非常耐心地等待著許惜的迴答,倆人就這樣沉默,仿佛了一輩子那麽漫長,許惜才終於開口,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好,我這就出去。”盛懷瑾立刻聽話地走出臥室,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許惜慢慢地調整著不順暢的唿吸,從枕頭底下把名片和錢都拿了出來。然後翻箱倒櫃地找出一件運動外套。


    那衣服有一個大口袋,把錢裝在裏麵看不出來。許惜換上衣服,藏好了錢和名片。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許惜的眼淚就爬滿了臉頰。


    許惜是第一次認真地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他決心要走了,要離開北京了,要拋下過去的一切。他並沒有準備好,但今天所遭受的恐懼和無比的衝動壓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緒,他管不了那麽多了,隻是本能中對於危險的害怕,告訴他要逃,逃得遠遠的。


    之後,幾人又擠在這裏小餐桌上吃了早餐。也沒有人發現許惜有什麽異常,或者準確地說,最近這一段時間他一直處於異常的情況,從來沒有正常過,這時候的沉默也顯得不那麽怪異。


    盛懷瑾已經開始和任海明商量著什麽時候搬家的問題,還有就是房子過戶的問題。


    許惜手裏緊緊攥著名片,根本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麽。


    早餐之後,盛懷瑾便帶著許惜迴公寓去。隨著汽車漸漸的往公寓的方向駛去,許惜的心裏也越來越著急和焦慮。他知道,一旦進了那個房子,他又會被囚禁。他要走……一刻都不能等。


    天上淅瀝瀝地下著些迷蒙的小雨。周末的早晨街道上並沒有多少人,街頭難得清靜,這是一個如此安謐美好的早晨,讓人都身心舒暢。


    盛懷瑾沒有多說話,而是時不時地側過頭靜靜地看著許惜的側臉。他不開口也沒關係,隻是和他在一起,盛懷瑾都覺得舒坦,也沒有那麽貪心想要許惜再和他說話。


    可他沒想到,在他們路過一家非常有名的糕點鋪時,許惜突然開口說話了。


    “懷瑾……等一下……”


    盛懷瑾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腳刹車踩下去,轉頭怔怔地看著許惜。


    許惜別過頭急促的唿吸著,輕聲道:“我、我想吃桃片糕。”


    “你說什麽?”


    許惜猛的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又道:“我想吃……桃片糕。”


    盛懷瑾當即露出了燦爛的笑意,激動興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這家糕點鋪的糕點他們都很喜歡吃。但這裏生意非常好,有時候會排很長的隊伍還不一定能吃得到。從前有兩次盛懷瑾閑的沒事兒的時候,還喬裝打扮一番,帶個大墨鏡和口罩來陪許惜排隊買桃片糕。


    盛懷瑾一點一滴都不敢忘記,看來許惜也沒有忘記。許惜開始一點點的好轉,讓他靠近,同他說話,甚至久違的叫了他的名字。


    太久了。久到盛懷瑾懷念地想哭,那個軟糯的聲音,帶著撒嬌和依戀,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他以為還有很久才能聽到,可現在突然給了他一個驚喜。他的堅守有了迴報,那個愛他、崇拜他、離不開他的許惜,終於會慢慢的迴來的。


    “好……小惜,你、你在車上等著,我這去給你買。”


    盛懷瑾一口氣說完快速把車給停在了路邊,而後解開安全帶,側身輕輕地拍了下許惜的臉頰,道:“外麵下雨。你別亂走,就在車上等著我。可能要一點時間,你看,隊伍有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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