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等人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厭惡地瞪了一眼,隨即騎馬揚長而去。


    季泊舟絲毫感覺不到痛苦。


    他們低估他了。


    比起那些厲鬼和心頭的痛,挨這點拳頭揍,他們以為,他還會在意嗎?


    一刻鍾後,季府的車夫和護衛們按照先前季泊舟的說法,匆匆趕了過來。


    然而隔著幾十步遠,他們看清眼前的景象,心裏,已經是慌得不行了。


    先前少爺勒令馬車停下的地方,半個馬車的影子都沒見到!


    為首的護衛,一顆心跌到了穀底。


    少爺,該不會是不見了,或者遇害了吧?!


    他可是季家目前的獨苗了,若是有恙,他們幾個的命,也別想要了。


    幾人急急忙忙朝著季泊舟所在的街角奔了來。


    心裏七上八下,全都在求老天保佑。


    然而等到一行人走到了原先的街邊,心裏那道防線,更是直接崩潰。


    地上一片狼藉,他們打眼一瞧便看出來,這是少爺馬車被人擊碎後的痕跡。


    馬車都這樣了,想也能知道,少爺怕是兇多吉少了!


    車上那些值錢的東西,現在都不見了,隻剩幾塊木板,橫七豎八地被甩在地上。


    更要命的是,少爺呢?


    少爺去哪兒了?!


    四下都找不到季泊舟的影子,護衛們慌了神。


    忙是當著大街就吼了起來。


    “少爺!”


    “少爺——”


    “少爺……”


    所有人臉上,頃刻間染滿焦急。


    先前他們就不該走的。


    果然,一走就要出事!


    這下,老爺怕是連他們祖墳都要給扒了!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聲音,從一旁的陰溝裏傳了出來。


    “咳咳……”


    為首的護衛身子一凜,隨即豎起了食指,示意大家噤聲。


    大家麵麵相覷,正不知首領這是做什麽,便聽見那陰溝裏虛弱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人,來人……”


    為首的護衛臉色一變,隨即便朝一旁樹叢邊的陰溝走了去。


    這條陰溝連著這條街的下水道,雖然有人打理,但正值盛夏,還是發出了隱隱約約的臭味。


    護衛首領嫌棄地看了一眼水溝,但礙於畢竟有可能是主子,還是忍著味道走上前去。


    然而當他剛一定身,便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季泊舟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的躺在陰溝裏,整個人四目無神、茫然若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枯骨。


    隻有微微發出的聲響,能證明這人,暫時還活著。


    “少爺!您,您這是怎麽了少爺?!”


    護衛首領忙向季泊舟奔去,一邊走,一邊不忘迴頭招攬眾人,“少爺在這兒呢!一個個還杵著幹什麽?!”


    少爺?


    少爺還在?!


    護衛們臉上一喜,頓時如臨大赦。


    一時間,全都朝著季泊舟奔了過去。


    一行人手忙腳亂地將季泊舟從陰溝裏抬了起來,大家這才發現,他的胳膊是斷的,腿也完全使不上力。


    護衛首領嚇壞了,忙是招唿道:“快,快把少爺抬迴去!”


    看著麵前手忙腳亂的下人們,季泊舟如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除了最開始發出的幾道聲音,再沒有了任何生氣。


    他嘴唇囁嚅了幾下,但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堵住,連著喘氣都疼,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先前他被薑行的侍衛打傷後,隨後就出來了一群乞丐。


    看著他馬車裏的綢緞錦飾,又瞧他鼻青臉腫再無還手之力,竟是將他一掀,把東西全給搶走了。


    無妨,本來也是身外之物,搶就搶吧。


    隻是沒想到,後來,他們認出了他是季府的少爺。


    那群乞丐說,先前便是季府二小姐派人殺了他們同伴,季府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


    所以一群人合力之下,又將他衣袍上的所有值錢玉佩、以及香囊等,全都給搶走了。


    隨後一群乞丐懷著恨意,又打了他一頓,然後將他惡狠狠地扔在了陰溝裏。


    隻是不知是不是陰差陽錯。


    因那群乞丐將他的香囊取走、毀壞後,他竟然發現,先前圍繞在自己身邊緊緊纏著的那群厲鬼,竟是忽然間散了一半。


    雖然此時仍然有許多鬼物圍繞在他身側,一陣陣鬼叫地充斥著耳膜。


    但於他而言,已經是難得的安寧了。


    但這些,比起他連死,都無法再見願願,與願願同葬而言,又算得了什麽?


    他的眼淚在先前馬車裏也流幹了,現在這具身體,不過是一具死物。


    “快,快迴去傳府醫!少爺手腳皆斷,身上內傷數不勝數,救人要緊哪!”


    先前馬車所停的位置,本就離季府極近。


    是以,一群護衛下人抬著季泊舟,很快便迴了季府。


    然而剛走到大門口,他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目,竟忽然煥發出了光彩。


    他知道了!


    他知道如何讓願願下一次還會再見他!


    “快,先別帶我迴澹泊齋,先去找父親!”


    他沙啞的嗓音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但整個人,卻是忽然間神采奕奕。


    看得一眾下人,心裏更害怕了。


    大家本想不聽他的話,直接送去澹泊齋洗漱更衣,隨後再叫府醫來醫治。


    但想著萬一要是錯過了什麽,罪過可更大了。


    是以,一群人還是聽了他的吩咐,忍著他身上因掉落陰溝而惹上的種種臭味,將人送去了家主院。


    府上剛匆匆辦完三個晚輩的喪事,但季相禮,卻明顯還沒從這哀悼中走出來。


    自打得知了青妍離世的消息,他便大病了一場。


    後來棠兒離世、王氏自裁,姓江的告訴他青妍是個異數……他雖然一直忍著心頭的思緒,將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幫扶思巒處理喪葬之事上。


    但隻有他自己清楚。


    不過是,硬生生撐著一口氣罷了。


    自己的身體,內裏,早已如同朽木。


    陽光灑在朱紅色的高牆上,映照出一片金輝。


    季相禮看著這座曾因自己的得勢而輝煌的六進大宅,昏黃的眸子裏,忽地湧起了水光。


    這裏,曾經門庭若市、煊赫一時。


    這裏,曾經蘭桂齊芳、人人稱羨。


    這裏,曾經代表著大梁的無上尊崇、百官俯首。


    這裏,曾讓所有京城顯貴,欲登高門、趨之若鶩。


    但,現在,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裏麵的人沒了,子孫後代沒了。


    隻剩一個空殼子,提醒著他曾經的榮寵。


    他正沉浸在自己對過往緬懷的悲愴思緒中無法自拔。


    忽地,外院便傳來了七嘴八舌、聒噪的下人的聲音。


    “快快快,老爺應在家主院,先帶少爺進去!”


    “少爺渾身這般臭,還是先帶迴澹泊齋洗漱一番吧?”


    “洗漱什麽洗漱!這麽重的傷,少爺吭都沒吭一聲,你們還不覺得有問題嗎?”


    “是啊是啊,先別管那麽多了,少爺都迴光返照了,若是老爺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咱們罪過就更大了……”


    “……”


    聽見‘重傷’、‘迴光返照’,季相禮覺得自己一直以來苦苦支撐的那一口氣,似乎都快提不起來了。


    他身子一軟,竟是沒站穩,猛地便跌坐在了太師椅上。


    思巒,思巒也要離自己而去了嗎?


    他唿吸急促,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季安,季安……”


    新任總管季安聽見季相禮的唿喊,忙是奔進了屋。


    “老爺!”


    “快,快扶我出去,我聽見思巒迴來了……”


    季安不明所以,但還是扶著顫抖的季相禮,趕緊出了門去。


    然而,當季相禮見到季泊舟的第一眼,他開口的一句話,竟嚇得他整個人差點真正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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