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老主任孔明哲是全員公認的作風正派、崇尚傳統中那種艱苦樸素的人。而他原先選的辦公室,也恰好證明了這點。小屋不大,隻有十來平方米,逼仄而簡潔,位於整個樓層中的醫生辦公室的對麵。可是,自打嫪偉代理繼任之後,這位躊躇滿誌的新領導心裏因膈應原先的辦公室,便找了個理由,把病區內的大庫房騰了出來,經過裝修之後,變成了自己的主任辦公室。


    如今的主任辦公室,那叫一個寬敞和闊綽,所有的辦公用品,包括桌椅沙發,甚至連書架和承載盆景的花盆,也全換成了暫新的名牌,而且麵積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米,完全可容得下好些人在裏麵開會辦公。


    盡管曾有人提出過非議,對相關院領導進行了反映,認為一個新來的代理主任,論資曆和身份,擁有如此大的辦公室,有點鋪張和浪費,可誰讓人家嫪主任有很硬的後台呢?反映了幾次,最終的結局仍是以大辦公室依舊存在而不了了之。


    然而剛才,恰是這個辦公室的博大,才致使容納下了好多的旁觀者。不但所有在崗的醫生護士全都來了,甚至就連清掃衛生的大媽大爺們,也是在瞬間煥發了青春,滿臉驚喜的暫停手中的工作,興致盎然拿著各自的拖把矬子,不約而至,一起聚了過來。


    說實話,少年人的出現以及所做的事情,屬實太過於突兀和不可思議,這讓所有看到的人,幾乎都沒怎麽緩過神來,以至於諾大的辦公室裏裏外外,全都鴉雀無聲。


    大家膛目結舌,全都盯著一個地方,有的張著嘴巴,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而渾然不知;有的則嘴角抽搐個不停,仿佛患了麵神經躁動症;更有甚者,比如某位大媽竟然還將一隻廉價的合適度稍差一點的假眼,生生給瞪出了眶外。


    假眼珠掉到了地上,隨著“啪”的一聲,這位瞎了一隻眼的清掃員大媽,聽到聲響,不由激靈了一下,貌似緩過了點神,貓著腰,茫然的把掉地上的那顆假眼珠掃進手中的矬子裏。


    她邊做邊有些不知所謂的低語道:“不簡單呐,敢在華妃那妮子麵前動手,可是老虎嘴邊搶食啊!這年輕人哪兒來的,怎麽從沒有見過啊?”


    “嗯,膽子很大,但確實有點冒失了……不過話說迴來,年紀輕輕的,手腳倒是挺麻利,比我年輕的時候稍稍強了那麽一點點。”獨眼大媽旁邊有位駝背大爺,拄著拖把,一邊抻著脖子擠在門口往裏瞧,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


    “好家夥,總算沒出大事!”


    “舉重若輕啊,那麽危險的場麵竟然一下子就化解了?”


    “嘿,老吳沒事,真是不可思議!”


    “是啊,這小子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能在彈指間就讓幾個壯漢都不是對手的華妃一動不動了?”


    “哇偶,好帥,好陽光,年紀跟我差不多誒……”


    ……


    主任辦公室內,經過短暫的寂靜,隨著大爺大媽的嘮叨,議論聲逐漸響起,瞬間變得紛紛揚揚。


    作為焦點人物的年輕人,身穿白體恤牛仔褲,估摸著二十來歲,甚至會更年輕。他大約一米八多的個頭,身形挺拔如鬆,留著寸許短發,顯得很清爽。往臉上看,小夥子的五官雖說談不上有多英俊,但線條柔和,很有親和力,尤其是那一口牙齒,雪白整齊,透著幹淨。


    對於別人的議論,年輕人似乎不太在意,坦坦蕩蕩,帶著陽光般的微笑,饒有興致麵對著大家的注目禮,一點都不拘謹。


    “咳咳!”


    “嗨,你沒什麽吧?”年輕人聲音很寬厚,對著大家禮貌的點了點頭之後,問嫪偉。


    見到一場不約而至的精神病鬧劇被解除,蒼白的臉逐漸有了血色的嫪偉,開始從驚魂未定中走脫了出來。


    劫後逢生,他原本定了定神,掃目四顧,覺得自己這幾年的運氣實在不錯,除了多了位威震海市東城黑白兩道的便宜姐夫給自己撐腰之外,沒想到在某些意想不到的緊要的關頭,竟然也有貴人從天而降,幫著自己度過了難關。人生能夠如此得到老天的眷顧,實可謂夫複何求。


    可是,當他眼睛那麽一掃,環顧周圍的一切,發現辦公室內竟然一片喧嘩,幾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年輕人身上,而將他卻完全視為了路人甲,根本沒有誰過來搭個話什麽的,心裏不禁滋生出一股邪火。


    他實在有些憤懣,心說這可是老子的辦公室,出了這麽大的事,老子差點折在瘋子的手裏,你們這些當下屬的,是不是多少也應該過來安慰安慰我這個領導一下?可現在倒好,竟然全都對老子無視,這簡直拿老子這個大領導也太不當迴事了吧!


    他幹咳兩聲,企圖引起別人的注意,誰知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年輕人卻對他開了腔。


    “還好!”


    為了表明自己也不是一般人,完全能扛得起某些意外的驚嚇,嫪偉故作淡定。


    “嘖嘖嘖,不錯的年輕人,雖然論帥論氣質,還是論禮貌論內涵,怎都沒我那兒子好,但比其他那些給別人幫點忙就不知道北的臭小子們,可強多啦!”門口獨眼大媽重新將假眼安好,忍不住嘀咕。


    “我說劉姨,歇歇行嗎,別總提您兒子兒子的,咱們都聽膩歪了,如果他真這麽好,您給咱們領來瞧瞧成嗎?”大媽前麵一個長著幾顆青春痘的小護士,迴頭揶揄了大媽一句。


    “呸,哈琪,你個死丫頭,就你事多!”大媽不愛聽,轉身走了。


    “誒,帥哥,別光顧著和嫪主任說話,問你點事,你把華妃怎麽了,她咋一動不動啊?”名叫哈琪的小護士挺活撥,沒理會大媽走時候的扔下的話,而是在嫪偉做迴答的時候,緊著問了一句。


    “是啊,怎麽迴事?”


    “小夥兒,快說說。”


    “嗨,帥哥,你怎麽弄的呀,我從來也沒見到過華妃會這樣?”


    “你不是把她給弄壞了吧,那可是要賠好多錢的啊?”


    附和聲、疑惑聲不住響起。


    “是吧,她怎麽就不能動了呢?”說話中,年輕人微笑,眼神清澈,閃動著智慧的光芒,臉上也洋溢著強大的自信,這讓正要進一步說話的嫪偉看著就莫名的來氣。


    嫪大主任再次感覺自己被喧賓奪主了,而那些手下醫護人員似乎也蹬鼻子上臉,太不把領導的麵子當迴事了。尤其是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小護士哈琪,竟敢在他要說話的時候,硬生將其打斷了,這得是多麽的不長眼啊。


    不過,眾目睽睽之下,那位年輕人剛剛解決了科室內的突發大問題,作為這麽有身份的領導,他自然不能顯得沒風度,所以,他耐著性子,強忍著鬱悶,慢慢閉上了已然張大的嘴巴。


    年輕人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觸碰到了某人的禁忌,仍然繼續著自己的話題:“其實這很簡單,這個名叫華妃的執行護士,本是第二代醫護仿生自主智能機器人,隻要清楚這類機器人身上防爆節點的位置,便能在抬手間將她控製住。”


    說著,他又用手在華妃腦後輕快點了一下:“剛才情況緊急,我不得已激活了防爆節點,讓她靜止了下來,現在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也就沒必要再讓她保持這個姿態了。”


    隨著年輕人把手收迴,華妃呆滯的眼睛頓時有了生氣,整個人也活脫了起來。


    她收攏身姿,恢複了早先端莊的姿態。


    “意外幹擾,任務失敗,執行護士華妃請求重新指示,是否需要再次啟動對吳強的緊急禁閉治療程序?”眨動眸子,她看著嫪偉。


    聽了華妃的話,再又瞅瞅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吳強,嫪偉一陣腹誹:“再次啟動?還啟動個屁,沒看到人家軍姿站得有多好嗎!”


    “算了吧……”他忍住朝華妃翻白眼的舉動,不耐的擺了擺手。


    “好的!”華妃乖巧閉嘴。


    雖然是自己做出的吩咐,但見她如此,嫪偉心裏還是一陣發堵。


    從華妃那裏收迴目光,他狠勁咬了咬老槽牙,心說你之前不是聽不懂簡略的命令嗎,現在怎麽能聽懂了?啥也別說了,你丫的……這是故意跟老子過不去啊!


    辦公室的那些人,似乎也感覺到了某種古怪,紛紛在華妃和嫪偉之間徘徊目光,這讓後者更加的鬱悶。


    “嗨,帥哥,你是智能技師嗎,要不然怎麽會對智能機器人有如此細仔的了解?”圍觀地人群中,另有一個圓臉的年輕小護士挺了挺鼓鼓的胸脯,眼睛亮亮的,嘴角掛著微笑,特意顯露出兩個撩人小酒窩,一邊說,一邊頗有興趣的對年輕人上下的打量。


    “還有,智能機器人的防爆節點是什麽東東啊?”她很好奇地問。


    雖說她故意把東西說成了東東,但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一點不顯得嗲。


    “好漂亮的小酒窩。”


    年輕人沒立刻答複,而是朝她友好的笑笑,讚道:“當然,人更漂亮。”


    圓臉小護士咬著嘴唇,眼波很愉悅,瞄著年輕人:“你很會說話誒。”


    “實事求是而已!”


    年輕人朝她眨了眨眼,語氣一轉,步入正題,不過卻繞過了小護士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說道:“我不是智能技師,不過,對於人工智能多少懂一些。比如說所謂的防爆節點,其實是生產廠家安置在智能機器人身上的緊急製控設施,一旦機器人爆走,通過啟動這個緊急製控設施,可以讓機器人的智能芯片瞬間癱瘓,從而達到強行控製目的。”


    “原來如此!”圓臉小護士恍然,隨即眼睛裏閃過狡黠,笑道:“你不是智能技師,竟也懂這麽多,挺有本事的嘛。”


    年輕人看著她:“……”


    這時,原先拖住吳強的兩個醫生中的那個長臉的忽然皺眉問道:“這麽說,華妃的防爆節點是在頭部?”


    “馬廉昌醫生,請不要繼續這個話題好嗎,這可涉及到我的隱私!”不等年輕人迴答,華妃立馬轉身,麵對長臉醫生,臉色有些冷。


    招到嗬斥,長臉醫生有些掛不住臉,撇了撇嘴:“機器而已,哪那麽多隱私……”


    “這個問題確實涉及到華妃的尊嚴,而且也觸碰到某些生產公司的禁忌,的確不應該隨便討論的。”目光如電,年輕人瞄了一眼長臉醫生,臉色也變得有些嚴肅。


    “那就算了吧,就當我沒問。”長臉醫生有些訕訕的。


    “沈舒菡說的好啊,小夥子確實挺有本事。我李京唐在這裏都工作三十多年了,前後經曆了兩代智能機器人護士,卻從來都不知道,在她們身上竟然還有防爆節點這樣巧妙的設置。嗬嗬嗬,今天可真是長了見識。”沈舒菡就是那個圓臉小護士,在她身邊站著個矍鑠小老頭,頭發花白稀疏,梳理得一絲不苟,此時忽然開了口。


    “嗯嗯……”


    “不錯,不錯!”


    ……


    大多數人也都紛紛附和。


    “這也不見得多有技術含量吧,現在關於智能科技的信息這麽多,資料又那麽豐富,我相信隻要對智能機器人的構造和設置多上點心,好好的研究研究,對於弄懂諸如什麽防爆節點之類的事情應該很容易。”那個長臉的年輕醫生故意不鹹不淡地說道。


    “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冷冷的說話聲在門口響起,看熱鬧的主動一分,從中走進一人。


    這人相貌和打扮都很普通,身穿一套整潔的工作服,年紀在四十左右,方臉戴著一副塑鋼黑框眼鏡。


    “這不是劉禹嗎,他怎麽來了?”有人看到方臉中年人,悄悄問身邊的人。


    “誰知道啊!”


    身邊人抱著同樣不解,在那嘀咕:“這位劉顧問在院裏一直獨來獨往,如同閑雲野鶴,要多清高有多清高,誰也不接觸,天哪曉得是什麽風把給他吹來了?”


    “出了這檔子事,作為醫院智能機器人的技術顧問,我能不來嗎?”


    中年人劉禹顯然不在失聰的行列,聽的一清二楚,他隻是隨口應了一句,說明了過來的原因,之後便不再理會其他人,朝著靜靜站著的華妃,露出冷淡的表情,說道:“雖然你執行任務有些暴力,但念在沒有造成嚴重後果,這次就原諒你,不將你遣迴廠家重新修改程序了。”


    華妃沒有說話,保持了沉默,不過,卻露出一絲很人性化的倔強。


    “還不服嗎?幸虧你沒有屬於自己的真正思維,否則的話,哪一天若是不服管教了,我們這些創造者們可就該頭疼了。”劉禹冷笑。


    “我們?”那個年輕人默默嘀咕了一句,看著劉禹的表情有些古怪。


    “這種擔心很沒必要,我們這一代的自主智能機器人根本不會背叛人類!”華妃有些不滿,插了一嘴。


    大家麵麵相覷,全都感覺眼前的事情有點脫離原先對智能機器人的認知。


    “與其說是不會,倒不如說是不敢!”劉禹露出不屑。


    華妃似乎不想再與他辯論,倏然輕揚雪白的下巴,別過目光,視角呈斜上方四十五度,正好做出了對某些人標準的無視角度。


    雖然動作很簡單,可如此一來,在場諸人更加感覺到怪怪的。


    “哦,有點意思。”小老頭李京唐疑惑地自語道:“華妃脾氣不小啊,我怎麽從來也沒有見過她如此情緒化的一麵?”


    “那是你平時沒太注意而已。”劉禹的耳朵一如之前那麽尖,他很認真迴應了李京唐一句,接著竟不再理會態度已經變得高冷的華妃,麵向那個年輕人冷冷說道:“智能機器人身上的防爆節點,每一家生產公司都有自己獨特的設計,從來都是秘而不宣。所以,我現在很好奇,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你究竟是誰,怎麽會知道華妃的防爆節點的位置?千萬要實事求是,莫要信口開河,否則的話,後果會很嚴重,非常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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