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潮濕,陰暗,肮髒,腥臭,以及隨處可見的死亡。


    瑞安娜記憶裏的舊城區,就是這樣的地方。


    她總是坐在城市的街角,將瘦小的身體完全藏在不見天日的陰影,視線落在馬車上,落在那些穿著華麗裙擺的貴族夫人身上,落在孩子們手裏的糖果上。


    瑞安娜想,自己穿著破破爛爛的髒裙子,走在這樣美麗的街道中會不會很奇怪?


    她就這樣想著,看著,自始至終都沒有踏入陽光下。


    小小的孩子,還沒有見過希望和光明,就已經在髒臭的陰影裏,在腐朽,在潰爛。


    聖誕節的那天,瑞安娜和往常一樣,從街角迴到破舊的貧民窟,這裏生活著城市廢舊的無可救藥的垃圾們。


    苟延殘喘的大人,看不到未來的孩子,他們和她,都在這座繁華美麗的城市裏,不斷的腐爛入土。


    到門口的時候,裏麵一如既往傳來了父親和母親的爭吵聲。


    父親是個賭徒,總是拿著母親辛苦工作賺來的生活費,在賭場裏賭博,賭輸了,就迴來對柔弱的妻女拳打腳踢,將自己的失敗,自己的懦弱,全部發泄在別人身上。


    瑞安娜聽到父親大吼大叫的聲音,麻木不仁的想,今天是聖誕節,你連一個麵包和一碗蔬菜湯的錢都不願意給我和我母親嗎?


    房子裏傳來的聲音,打破了瑞安娜一直以來的麻痹,她的眼睛像是映著聖誕初雪的雪光,在瞳孔深處閃爍著掙紮命運的微光。


    瑞安娜轉身跑開,拚命的向前跑著,她隻能跑,一直跑。


    她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會被賣掉,就像是稱重的貨物一樣。


    她明明是人!是人啊!!


    瑞安娜第一次覺得這條街道長的可怕,她明明能夠看到街角的流光燈彩,看到那個美好華麗的世界,即使近在咫尺,她也覺得自己和那個世界離得很遠很遠,好像這一輩子,她都沒有辦法走進這個世界。


    從街角衝出去的時候,瑞安娜突然鬆了一口氣,她終於來到這個世界了。


    可是緊接著,瑞安娜才明白過來,就算在這條和貧民窟天差地別的美麗街道中,她也還是那樣腐朽糜爛,散發著惡心肮髒的惡臭。


    她茫然無措的看著,看著眼前這條她一直注視著的卻又無比陌生的街道,未知,陌生,害怕,瑞安娜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算了吧,就那樣吧。


    在貧民窟裏出生的孩子,那些垃圾生下來的孩子,也同樣隻是垃圾。


    垃圾。


    她隻是垃圾。


    是垃圾。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她旁邊的玩具店門口,車夫過去打開車門,一個穿著白裙子的美麗女孩從馬車裏走了下來。


    瑞安娜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美的女孩子,純白,幹淨,美麗,像是光,又像是天使。


    她知道,這個女孩子肯定是貴族,是可以輕易幫助她從泥沼和垃圾堆裏拉出來的貴族。


    她不想再迴去了,看到這個女孩子的瞬間,她不想了。


    瑞安娜抱著一點微不足道的希望,走了過去。


    原來,她不是垃圾啊。


    從音樂學院畢業之後,瑞安娜加入了專門為貴族演奏的樂隊,她知道,她的繆斯女神,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麵前。


    就想那年初雪的聖誕夜一樣。


    再次見到的時候,那一夜,瑞安娜的鋼琴聲像是在跳舞一樣,在迴旋,在舞動。


    之後,她一次又一次的看著塞西莉婭在她彈奏的樂曲中翩翩起舞,就像是,她和她在跳舞一樣。


    塞西莉婭和伯爵結婚的時候,瑞安娜拉了整整一夜的小提琴,她知道那個男人的真實模樣,她絕對不會讓她的繆斯女神,生活在欺騙和背叛之中。


    瑞安娜假裝朋友介紹,來到庫克斯特莊園麵試,成為了塞西莉婭的家庭教師。


    她按照計劃,開始寫下那一本日記。


    沒多久,凱爾特公爵病逝,她偷偷弄到了公爵家庭醫生的診斷書,發現凱爾特公爵是中了一種慢性毒藥,可是他卻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塞西莉婭。


    瑞安娜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凱爾特公爵的毒和庫克斯特伯爵有關,他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女兒傷心,所以這位可憐的父親將一切都隱瞞了。


    留宿古堡的夜晚總能看到很多東西。


    看到伯爵和艾米走廊裏,在廚房裏做著那些惡心肮髒的事情,一次兩次,瑞安娜沒有發現什麽,後來,她懂了,為什麽伯爵和艾米在一樓做這些事的時候,從來沒有仆人會發現,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


    這座古堡的每個人都在欺騙她的女神,他們都在背叛她,塞西莉婭隻有她了。


    瑞安娜故意讓塞西莉婭看到自己的日記,看到日記裏艾米和伯爵的事情,塞西莉婭很傷心,瑞安娜卻很高興,因為她傷心了,她很快就會對伯爵死心了。


    她故意偽造自己認識某個人,患有和凱爾特公爵一樣的重病,仔細說了病狀引起塞西莉婭的懷疑。


    她和阿道夫·斯科特合作,換了塞西莉婭的安眠藥,讓她發現伯爵和卡洛琳在房間裏做的那些事。


    她做了那麽多,等啊等,終於等到了塞西莉婭崩潰絕望的時候。


    她終於快要得到她了。


    瑞安娜完善了塞西莉婭的複仇計劃,幫著她計算好了一切,連自己的命都當作塞西莉婭複仇的工具,捧在她的繆斯女神麵前,讓她隨意踐踏浪費。


    塞西莉婭為她選擇了安息日那天死亡,瑞安娜雖然無所謂,但是她很開心。


    喝下致幻劑,瑞安娜的眼前出現了她生命裏的光,她的繆斯女神。


    她看到塞西莉婭穿著和小時候一樣的白裙子,站在她麵前,向她伸出手,溫柔的說:“安娜,我們跳支舞吧。”


    瑞安娜趕緊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純白幹淨的裙子,不再破破爛爛,不再散發著惡臭的味道,似乎有鬱金香的花香,有莉婭的味道。


    她看著自己光著的腳,有些著急的找了起來。


    紅舞鞋呢?


    她的紅舞鞋呢?


    沒有舞鞋,她怎麽和塞西莉婭跳這一支舞?


    瑞安娜快要急哭了,她想要和塞西莉婭跳舞。


    她找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她終於找到了她的紅舞鞋,牽起了塞西莉婭的手,在那首她為塞西莉婭寫的樂曲中,靜靜起舞。


    我終於是你的了。


    我的繆斯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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