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夢寫了方子,叫金影送去香雪閣。


    金影納悶兒:“不用府裏頭藥房的?”


    沉夢若有似無地瞥他一眼:“沈夫人前些日子寄了些好藥材來,便用香雪閣的吧,再說了,沈娘子的身份……不好驚動藥房。”


    金影秒懂,原來是嫌府裏頭的藥材不好。


    也是,那沈娘子一應吃穿用度,連府裏的老夫人也趕她不及。


    這生病用藥,自然也特殊些。


    待他離開,沉夢又細聲細氣地問道:“近來……大郎君可是吩咐了娘子什麽差使?”


    她性子一貫內向,除了在沈青棠麵前,在旁人麵前都是鮮少說話的。


    趙淵坐在榻邊,掀了掀眼皮子:“此話何意?”


    沉夢略一猶豫,才道:“娘子像是……累著了……又有些憂思過度……”


    趙淵暗暗迴想著,要說差使……他不過吩咐她抄一本?資治通鑒?罷了……


    雖然這本書有些厚,嗯,很厚,一時半會兒抄不完……


    唔……或許因為他還順帶威脅了幾句要叫蓉娘她們跟著挨罰?


    外加截了她的書信,不許她出府?


    外加對她有些不理不睬?


    是以她心裏難免焦急、委屈?然後便病倒了?


    ……


    細細算下來,她這場病倒像是全拜他所賜一般。


    可他也不曾料想這小娘子這樣嬌弱,身子骨嬌弱,心理也那樣嬌弱……


    嚇一嚇、晾一晾便病了……


    好似一隻仰賴他心疼和喜歡才能活下來的小貓兒。


    沉夢一瞧他的臉色,便知曉是怎麽迴事了,輕聲勸道:“小娘子的身子到底不比侍衛大哥們抗造,您多少顧惜些……”


    “我們夫人對娘子也素來是嬌養著的,凡有不妥的,您多少包涵些,不必同小娘子計較……”


    “娘子的姐姐近日也在上京,若叫她知曉娘子病了,恐生出是非來……”


    言下之意就是,叫趙淵莫要在病中責罰或是訓誡沈青棠,一切待人病好了再說。


    她這話還說得不算重,還沒說沈家上下將沈青棠當眼珠子養著,但凡沈家人從不敢忤逆沈青棠的心意,隻隱晦地表達著對趙淵害得沈青棠生病的不滿。


    這群婢子們,倒是對這小丫頭疼惜得緊。


    趙淵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念著她也算忠心為主,沒追究她出言不遜便打發了去煎藥。


    蓉娘得知沈青棠病了,又不能到觀雲居照看,急得上火。


    “大郎君可允你貼身照料娘子?”


    “那裏頭的床榻可軟和?別叫娘子病中還睡不舒坦……”


    說罷竟是要收拾了被褥叫沉夢帶過去。


    沉夢連忙勸道:“娘子雖起了熱,卻也不妨事,一帖藥便能降下來……”


    “大郎君不喜人多嘈雜,奴婢一人去便是……”


    前頭想進觀雲居的大少夫人,可是險些被裏頭的暗衛一刀劃了脖子。


    趙淵能鬆口允她在裏頭煎藥、照看,便已是網開一麵了。


    香雪閣的諸人,不好再得寸進尺。


    再說了,在上京城,通房丫鬟病了,能在主君的屋子裏問診、吃藥,也是榮寵一件。


    “您隻管掌著娘子的藥材,別叫手腳不幹淨的碰著便是。”沉夢最後給蓉娘尋了件事做,好叫她別急得亂了分寸。


    沈青棠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裏淨是趙淵。


    那廝把薑熙親手做的香酥鵝,當著她的麵兒一塊一塊全丟了。


    然後又將她抄了三天三夜的佛經,一頁一頁地撕掉。


    最後捧出她的一匣子銀票,拿油燈全點了。


    真是氣人!


    沈青棠在夢中氣醒,一睜眼,便覺四周是黑沉沉的夜色。


    適應了好半晌,才借著窗外的一絲月色,分辨出這是趙淵的房間。


    而趙淵亦是睡到半夜,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垂眸便對上她奶兇奶兇的目光。


    “……”


    並非他執意要與她同榻,隻是外頭有沉夢那小丫頭守著,難道他能露怯?能自己去書房睡,把寢屋留給通房丫鬟?


    於是他沐浴過後,便咬一咬牙,在她身側躺下,熄燈。


    他剛躺上來的時候,小娘子似是尋到了依靠,黏黏糊糊地便往他懷裏鑽。


    以至於他暗爽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睡覺。


    “你睡覺不安分。”在她開口之前,他率先發難。


    沈青棠麵色微紅,蓉娘也總是說她睡覺不安分,半夜裏喜歡亂蹬。


    “玉奴還是頭一迴……同旁人一起睡呢……”她沉默片刻,垂著眸子說道。


    蓉娘和杏兒、薑熙不算“旁人”,所以四舍五入,約等於一直是自己睡的。


    羅帳裏的氣氛一下子便微妙了起來。


    趙淵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下意識地碾了碾手指,卻忘了她正抱著他的一條胳膊。


    粗礪的手指一動,便捏到了小娘子軟乎乎的玉指。


    沈青棠麵色爆紅,虧得有夜色做掩護,才沒叫他瞧出端倪。


    這人,好生孟浪……


    話雖如此,她不主動撤開手,趙淵竟也就那樣捏著沒動。


    二人心思各異,竟也囫圇睡著了……


    翌日一大早,趙淵起床時沈青棠還未醒,一張芙蓉麵嬌憨,額上的高熱卻是已退了。


    趙淵一壁穿著朝服,一壁對自己昨兒同她牽著小手睡了一整夜這事兒耿耿於懷。


    收留她住一晚也就罷了,還膩膩歪歪地牽著手睡,倒顯得他多看重她似的。


    沉夢在廊下打了一宿的瞌睡,見趙淵醒了,連忙便進去查看沈青棠的狀況。


    “燒退了。”趙淵麵無表情道。


    沉夢頷首,想著調一調方子,再煎一劑藥來。


    趙淵皺眉,又說了一遍:“燒退了。”


    沉夢蹙眉,聽出了話外音,頷首道:“奴婢省得,待娘子醒了,便會伺候娘子迴去的。”


    真是的,他這破床又硬又冷,當她家娘子想睡啊?


    趙淵不置一詞,便領了金影出門上朝去。


    這可不是他說要趕人的,是她那婢子太聰明自己猜的,他暗戳戳想到。


    省得她醒來要怨懟他嫌棄她。


    金影好容易見著兩位主子共宿,自然是不遺餘力地勸著:“沈娘子身子嬌弱,恐怕還不好挪動呢……”


    趙淵頓住腳步:“所以,就要爺給她騰地方?”


    金影:……您就活該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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