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狗突然立了起來,朝水泥房子不斷地吐著舌頭還歡快地搖尾巴。我之前就覺得這狗像二哈,現在這麽一看,更像了。


    水泥房子的門突然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人,手上還端著一個九十年代的大搪瓷盆,裏麵放著滿滿的生肉。見到我們,他就熱情地上來打招唿:“你就是吳邪吧,傷好點了麽?”


    我點點頭。這個男人身上穿著藏袍,頭上還像羌族一樣纏著厚重的彩布,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他把肉盆放下,就把我帶進了屋子裏。馬幫的人對他似乎很放心,走到院子裏就不再跟進來。


    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幾個凳子,旁邊有個專門燉茶的小爐子。男人一邊給我裝茶一邊向我熱情地介紹:“我叫尼瑪,父母都是正宗的藏族人。”


    尼瑪……不用我猜,胖子要是在場肯定又要調侃人家的名字了。這兩個字在中原是罵人的話,但在西藏這可是非常好的詞,意為太陽。不過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是個純血的藏族人。


    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藏族是個非常排外的民族,同時也是個非常團結的民族。他們對於自身文化、信仰的保護,雖然不能說是世界第一,但也到了非常厲害的地步。就拿他們這裏的天葬來說,我們這裏的一個漢人為了知道神秘的天葬究竟是什麽樣子,就在藏區裏潛伏了三年。也算是命中注定吧,第三年當地剛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逝世要舉行天葬。那裏的藏民因為與他都熟悉了,就沒有拒絕他一起來參加天葬儀式,隻是告誡不要外傳。哪想到這人居然把整個過程都偷偷錄了下來,迴到內地之後立即就放到了網上。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藏區啥也不說了,直接下二級追殺令,至死方休的那種,整整追殺了這個人兩年,公安都快被弄瘋了。最後,還是黨中央和佛教協會聯合出手,才把這件事壓了下來,保那人一命。雖說我們身上有丹增仁波切的委托,但幹得終究是盜墓取寶的活計,地方還是藏族聖地香巴拉,這事情可比曝光天葬儀式嚴重多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是我多想,選擇一個純血藏族當引路人,實在有些不太明智。


    看我麵色有異,他立刻補充道:“不過我對藏族沒什麽歸屬感,你不要擔心,不然我也不會站在這裏和你說話了。”


    我點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我端過一看,那茶水清澈見底、栗中帶黑,沒了奶味的遮掩,獨特的香氣從杯中嫋嫋升起。在西藏很少有人這麽喝的,大都是加了牛羊乳的奶茶,除非是林芝出品的西藏苦茶,又名“葉白霜”。我喝了一口,就察出不對來。這茶入口濃醇,滋味綿長,絕對不是什麽紅茶,而是黑茶,還是那種幾十年的藏茶,喝起來比三十年的普洱還要好。我心道,這該不會是八十年代國家援藏的那批雅安茶吧。當年中央駐守西藏時,就在雅安特別定製了一批茶餅,專門犒勞邊疆的幹部將領。


    我有些躊躇:“這茶……”


    “這茶是父輩傳下來的,有什麽問題嗎?”尼瑪想了想,隨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考慮不周了,你是南方人,不喜歡茶味那麽重的。隻是不巧,家裏的緊陽茶已經被我喝完了。要不,我給你倒一杯牛奶?”


    我擺擺手,哪用這麽麻煩。如果真是那批茶,我這一口下去就是十塊錢。想起他之前還沒有說姓氏,我隨口問道:“敢問家父的姓氏是?”


    “古格拉達克。”


    我點點頭,沒往心裏去,還以為是一般姓氏。不過緊陽茶這名字倒是讓我很熟悉,好像在哪裏看過。我仔細迴想了半天,才猛然想起來這茶曾在陸羽的《茶經》裏提過一句。


    唐代五十茗,陝西緊陽綠。不過現在已經不叫這個說法了,而是取了產地名改叫名秦紫陽茶。我頓時有些驚奇:“你還看陸羽的《茶經》?”話一出口,我就發現自己問得很失禮。不過能涉獵那麽深的藏人我還是頭一次見,難免有些控製不住。


    尼瑪爽朗一笑:“我很喜歡中原文化,總想著可以迴去看一看。說起來,我喝的緊陽茶就是你三叔送的,在這裏很難喝到正宗的綠茶。”


    我一愣,三叔這麽早就和尼瑪勾搭上了?


    那麽他圖謀西藏……已經多久了?


    那封來自西藏的信,是三叔聯合其他人給我下的一個局,還是他人的別有用心?


    我仍然鎮定道:“你和三叔很早就認識了?”


    “嗯。”


    尼瑪停頓了一下,忽然收斂了笑容,目光有些飄忽:“其實,我和你們吳家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了。說起來,我和你們祖上還有一段非常特別的淵源……”


    這個尼瑪,真是越說越奇怪了。看他的年紀,也就二十多歲,頂多不超過三十五,怎麽還會和我們祖上有淵源?除非他是和陳文錦、悶油瓶一樣的人——


    不會老,也不會死。


    但是這個說法顯然經不起推敲。如果真是這樣,不用我問,婷婷、三叔他們也會告訴我,沒道理替尼瑪瞞著。


    “吳邪,你真的沒事?”尼瑪看著我,臉上擔憂的神色不像是裝的。我點頭說真的沒事,尼瑪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這下你三叔不用擔心了。說真的,你能從紮布耶活著迴來簡直就是奇跡,從來沒有人能從它們的手裏逃脫。”


    “它們?你是說閻王屍兵?”我問他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怎麽會這麽厲害?”


    尼瑪道:“就是你說的,閻王屍兵。不過不是‘閻王屍兵’,而是‘鹽王氏兵’。”


    鹽王氏?


    我搖搖頭,鹽城我倒是知道,可這鹽王氏還是頭一次聽說,著實有些新鮮。尼瑪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夙沙’?”他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下,字體很是工整。我看了繼續搖頭,這個詞不太好說。


    “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歸神農。夙沙,大庭之世末世也。出自《呂氏春秋》的用民篇。”


    聽他這麽一說,我頓時有些悻然。《呂氏春秋》我是看過,不過早就忘到姥姥家了。尼瑪不是漢人還能記得書上這麽細枝末節的東西,慚愧的同時我也真心佩服起這個藏族同胞。


    【火澍銀埖不夜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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