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海水深不見底。


    宋林溪身體裏的氧氣已經耗盡,雙手也沒有力氣再去掙紮。


    她就像那夜空中閃耀後,又迅速黯然的煙火,無力地往下墜落。


    黑暗和窒息,從四麵八方包裹著她,無法逃逸。


    她淒然想著,自己就這樣死去麽……


    ……


    意識抽離之際,宋林溪耳邊響起很多人的聲音。


    有陌生,也有熟悉的。


    “還有心跳!”


    “宋小姐情況很危險,必須馬上搶救!”


    “林溪,你一定不能有事!”


    “溪溪,我的溪溪……”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林溪,一定要挺過來!你還沒當上大歌星呢!我還要你請我喝酒呢!”


    “林溪……”


    紛雜混亂的聲音裏,她聽出了父母的聲音、梁月的聲音、還有何姐跟肖娜娜他們的聲音……


    唯獨沒聽到顧燃的聲音。


    顧燃?


    自己為什麽還要想他?


    他在那個時刻,選擇了救雲雪瑤,不管他嘴上說的再動聽,心裏更在意的終究不是自己。


    又何必再去想……不如忘了這個人吧。


    手術台上,無影燈照著宋林溪蒼白的臉龐,一顆晶瑩的淚水從她緊閉的眼角無聲滑落。


    ……


    宋林溪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昏昏沉沉中,身邊不時有腳步聲走動,還有低低的交談聲。


    那些聲音她聽得不太真切,隱約隻能聽到一些。


    比如——


    “能活下來已經是命大了。”


    “唱歌是不可能了。”


    “聲帶損傷太嚴重,今後開口說話都成問題。”


    “恢複?不太現實……國內這方麵的專家太少了,或許可以去國外試試。”


    “音樂是她的夢想,她能承受這個打擊嗎?”


    “我可憐的女兒……”


    他們說的是誰,是我嗎?


    宋林溪的意識很模糊,無法判斷自己聽到的信息。


    她的精力不足以讓她維持清醒,又很快墜入黑暗。


    黑暗中,有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包裹得密不透風。


    明明天光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明明有人在遊動,像魚兒一樣靈巧,從她上方經過。


    可是不管她怎麽伸手,都觸碰不到。


    她張開嘴想要唿喊,海水兇猛地灌進她嘴裏,冰涼的海水化成了火焰,整個口腔瞬間灼燒般的刺痛,火焰一路燃燒,燒到胸腔裏。


    灼痛、窒息、煎熬。


    人間酷刑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折磨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


    一個秋風蕭瑟的夜晚,明月懸在窗邊。


    病房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林欣容坐在病床邊的椅子裏,癡癡望著病床上的人。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單薄的身影上。


    梁月拿著剛買迴來的宵夜,走了進來。


    “林姨,我給您買了點吃的,您吃完以後就迴去休息吧,今晚我在這兒陪林溪。”


    梁月心疼地看向床邊的中年婦女。


    林欣容一張帶著輕微歲月痕跡的臉,掩不住的憔悴倦怠。


    但她聽了梁月的話,也隻是輕輕搖頭,“不用了,我迴去也睡不安心,還不如留在這裏,沒準兒溪溪什麽時候就醒過來了……你明天還要上班,還是早點迴去吧,別耽誤了工作。”


    “沒事的,阿姨。”


    梁月見林欣容不願意離去,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知道林阿姨的憂慮,不再繼續勸說,把手中的宵夜放在櫃子上,打開蓋子,遞給了她:“那您先吃點東西吧,宋叔說您這段時間都沒怎麽好好吃飯,這樣下去不行,會把身體熬垮的。”


    林欣容嘴角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現在實在沒什麽胃口。”


    梁月說道:“林姨,我知道您放心不下林溪,可是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啊。要是林溪醒來看到您瘦了,會心疼的。”


    聽到這話,林欣容眼裏浮起一層水霧,又被她快速憋了迴去。


    她顫著手接過梁月手裏的粥,語氣有些哽咽:“小月,謝謝你啊。”


    梁月讓林欣容去桌子那裏喝粥,方便一點。


    她坐在了林欣容先前的椅子上。


    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好閨蜜,梁月眼裏也有些濕潤,“林溪,你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啊,大家都等著你呢……”


    她伸出手,將宋林溪臉上的一縷頭發給她撥開。


    指尖不小心掃過她的眼瞼,突然頓住。


    剛剛,是什麽東西動了?


    梁月將手拿開,愕然地看著宋林溪緊閉的雙眼。


    “林溪?”梁月試探地低聲喊了一句,小心翼翼地伸手朝她臉上摸去。


    指尖還未觸到她的臉頰,一雙澄澈如鏡的眸子豁然睜開。


    梁月一時沒能控製住自己的音量,尖叫出聲:“林溪!林溪!”


    正小口喝著粥的林欣容被她的動靜驚了一跳,但幾乎在瞬間反應過來。


    她一把放下手裏的勺子和碗,猛地站起,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撲到了病床邊。


    看到睜開眼睛的宋林溪,她激動地淚水瞬間失控落下:“溪溪、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梁月稍稍冷靜下來,連忙扶住林欣容因為激動,而險些滑倒在地的身體。


    她安撫地將林欣容放在椅子上,語氣同樣激動:“阿姨,您在這裏看著,我、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


    說完,她轉身奔出了病房。


    病床上。


    宋林溪睜著雙眼,迷茫地望著頭頂上方的天花板。


    她的眼神裏透著迷茫和空洞,似乎還沒有緩過神來。


    林欣容也不敢驚擾了她,隻能緊張地捧著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宋林溪似乎終於確認了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她眼裏的迷霧漸漸散去,眼神變得清晰。


    她的視線從上空,慢慢往下移動,最終停在了林欣容的臉上。


    望著眼前這張似乎蒼老了許多,眼中飽含淚水的臉龐,宋林溪喉嚨動了動,張開嘴。


    “……”媽。


    她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隻有一道粗啞的低吟。


    宋林溪瞳孔縮了縮,又嚐試地叫了幾聲,但是都沒辦法正常說話。


    她的叫聲變得急切起來。


    林欣容連忙攔住了她,既心疼又著急地開口:“溪溪,你昏迷了一個多月,嗓子還沒恢複,暫時說不了話!”


    明明是在寬慰宋林溪,她自己卻忍不住,眼淚稀裏嘩啦掉下來,打濕了臉頰。


    宋林溪看到母親哭成這樣,也顧不上探究自己的聲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抬手想幫母親把眼淚擦去,可是手一動,插在手背上的針頭刺在肉裏,痛得她皺起眉頭。


    太久沒有活動過的身體也仿佛失去了掌控,抬到一半 ,驟然失力落迴床上。


    林欣容更是心疼,淚流滿麵地拿起她被針頭紮出血的手背,替她查看。


    幸好這個時候,梁月帶著醫生進來了。


    見到宋林溪醒來,醫生很是鬆了口氣:“宋小姐能醒過來,說明已經脫離了危險,可喜可賀啊。”


    他這麽說,林欣容和梁月自然都是高興的。


    她們一直盼著宋林溪能早點醒過來。


    但宋林溪卻高興不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尤其是……她的嗓子。


    她目光急切地看向醫生,眼裏帶著詢問。


    林欣容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擋在了她麵前,擋住她的視線。


    “醫生,我們借一步說話。”林欣容對醫生說道。


    看著母親和醫生往外走去的背影,宋林溪眼中黯淡了下來。


    梁月大概知道林欣容要跟醫生說些什麽,她看向宋林溪,眼裏閃過一抹疼惜。


    “林溪,你渴不渴?我給你倒點水喝?”她說著,拿過熱水壺,轉過身去倒水。


    悄悄抬手抹了把眼淚,轉身時臉上已經帶上了往日裏的標準笑容,端著插了根一次性吸管的紙杯來到宋林溪病床邊。


    “水是溫的,現在喝剛好。”


    她把吸管遞到宋林溪唇邊。


    宋林溪卻將頭微微一偏,避開了。


    她定定地看著梁月,希望她能告訴自己些什麽。


    梁月被她看得沒辦法,無奈地將杯子放到了一邊。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宋林溪認真地迴憶,秀眉漸漸皺起。


    她記得。


    那一天,她答應顧燃參加慶祝晚宴,結果提前撞破了顧燃在晚宴上的布置。


    顧燃說想要跟她當眾表白,還說想要讓她明白他的真心。


    可是……後來她迴酒店房間,遇到了雲雪瑤。她被雲雪瑤綁到遊輪上。


    在晚宴開始之前,她被雲雪瑤灌下濃烈燒喉的液體,還被她丟進海裏。


    她拉著雲雪瑤一起墜了海。


    顧燃及時趕到,卻選擇了救雲雪瑤……


    宋林溪痛苦的閉上眼眸。


    這些畫麵太深刻了,在她昏昏沉沉的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經曆那一刻的循環。


    那些冰冷、窒息、疼痛的感受,已經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讓她隻要一迴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梁月看著宋林溪這備受折磨的模樣,也看出她還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而且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她連忙俯身,用溫暖的懷抱輕輕將宋林溪抱住,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林溪,沒事的,都過去了。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已經沒事了。”


    她隻能用這種方式,安撫林溪受傷的心靈。


    在梁月的不停安撫下,宋林溪終於慢慢地平穩了下來。


    梁月這才緩緩將她鬆開,繼續說道:“既然你都記得發生了什麽,那我就跟你說說,你出事以後的事情?”


    宋林溪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


    但一想到那粗啞的聲音,她咬住了唇,輕輕點頭。


    梁月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把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逐一告訴她。


    首先就是遊輪事件。


    因為當時落水的人很多,場麵混亂,大家都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


    警方那邊到現在還在調查,隻是一直沒有結果。


    宋林溪聽到這個,眼裏露出迷茫。


    當時落水的人不是隻有她和雲雪瑤麽,哪兒來的很多人?


    但梁月認為宋林溪關注的重點並不在這件事情上,於是,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講。


    她講起宋林溪工作方麵的事情。


    因為宋林溪是在《音樂行者》即將開始錄製的緊要關頭出的事,節目組隻能臨時取消了跟她的合作,而且,原本是要追究她造成的損失的。


    但經過何姐從中協商,最終說服了賀馳和公司另一位歌手代替她去錄製,雙方這才握手言和。


    這一個月,宋林溪的新歌熱度不減,並且持續火熱霸榜。


    她的粉絲們知道她出事,都很關心她什麽時候能康複,再出新歌。


    說到這個,梁月遲疑了下,避開宋林溪熱切的眼神。


    她害怕宋林溪問她那個問題。


    於是,她決定用另一件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梁月深深吸了口氣,認真地說道:“還有,你和顧燃已經離婚了。”


    見宋林溪果然愣了一下,她說道:“在你出事後的第二天,他就把離婚協議書簽好字送過來了,他名下的房產和三千萬的資產都劃給你,這次他倒是沒糾纏,挺灑脫的。”


    宋林溪聽到這些,皺了皺眉。


    梁月說道:“我知道你不想要他的東西,但他隻簽了協議就不露麵了,離婚手續那些都是委托人代辦的。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把冷靜期的程序都略過了,直接拿了離婚證。”


    “……”


    宋林溪默默聽著,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梁月看到她這個樣子,忍不住勸說道:“總之這個婚終於離了,他現在不露麵也好,以後你也不怕他再糾纏了!安心把這房子和錢拿了,瀟瀟灑灑過一輩子!你說是不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觀察宋林溪的臉龐,發現她臉上沒有絲毫反應。


    梁月心裏有些沒底,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這時候,林欣容和醫生迴來了。


    梁月連忙起身,把位置讓開,同時低聲對林欣容說道:“林姨,我剛跟林溪說了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林欣容點點頭,坐在了宋林溪身旁。


    “溪溪,你現在不用想那麽多,把身體養好,以後我們一家人還像以前一樣好好過日子。”


    宋林溪朝她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


    她問的是:


    “媽,我的嗓子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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