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子蓁預料的,風茗在他離開之後開始喝酒。不怎麽濃烈的酒氣中夾著濃濃的花香和果甜,風茗一入口就想起來,那是自己看長晴每日小酌,央著自己也要喝,他在一個春天為她釀下的。


    她還記得他說小孩子不能喝大人的酒,所以往罐中放下大把她和霽星摘來曬幹的梨花,切成塊的新鮮梨子,還有糖,數月後濾出酒液,不給她喝,又放進窖中。


    那時她的師父說,新酒再藏三個月味道會更好,原來是他知道小孩的心思,三個月不提這事她自己就忘了,等她開始習武,就更想不起來這樁閑事。她不過是粗心大意,怎麽結果是再也等不到一家人在月下歡笑共飲的時候?


    她往前傾下身子,額頭抵在冰涼粗糙的墓碑,心痛如受萬箭穿透,雙眼卻一切如常。她病壞的雙眼不會酸脹流淚,她久不說話的喉嚨連哭也不會了,她心中的痛苦,絕望,思念,怎樣才能被人,被全因為她才死在異世的人聽見?


    她寧死在魔教的是自己,或者再早一些,她就死在當年那場戰亂中,那樣什麽也不會發生。長晴不會被魔教找到,霽星可以迴到他的家,他曾對她說過,他的家族人丁旺盛,親戚們對他都不錯,他在出門學藝之前他們都來送他,又都在等他迴家。她算起他的年紀,他被抓到魔教去受那般折磨,才隻有二十四歲,他本來可以像她見過的每一個年輕人一樣,意氣風發,平安康健,都隻是因為自己,他才……


    她側側身,靠在墓碑上,睜眼看著這不透一絲光亮的純粹黑暗,腦中盡是霽星在她劍下猝然化為齏粉的瞬間。她從未忘記,他驚喜的微笑,貼在她麵頰上的冰冷手掌,那句他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她真想每夜都夢見他,哪怕是這噩夢的時刻,可是他的魂魄落在人間,從來不曾迴來看看她。


    她靠著冰冷的墓碑,如同倚在亡人堅實的懷抱中,那是她在這世上能尋到的唯一依靠。她的師父讓她好好活著,子蓁也勸她節哀,讓她振作,可是她怎麽做得到?她很早就明白,她永遠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活著。她身體和心的一部分都隨他一同逝去,遲早,剩下的也會去往沒有他在的幽冥。


    她抱著酒壇,費力地灌酒。雙臂和喉嚨顫抖不已,她要花好大力氣才能不讓這酒灑出來被浪費了。她在這一刻想好了遺願。如果她來不及把霽星的魂魄帶迴靈界,她亦想死在人間。


    她記不住自己喝了多少,不知不覺,頭腦陷入酒醉的昏沉,與她第一次喝醉的感受別無二致,隻是這迴浸在口鼻間的味道稍微好聞一點。


    她感到身下有點涼,不過身體的其他地方都很熱,把那點感覺蓋了過去,漸漸也感受不到身邊圍著她的狼。哪怕是用糖和花果釀出的甜酒,在太長的窖藏中也變得極為濃烈醇厚,讓她忘了現在是深冬的大雪天,忘了背後隻是座墓碑。


    她合上眼,順著頭腦中的醉意沉沉睡去,仿佛置身在春天的暖風中,她隻是一隻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想,玩累了就在野地中躺著睡去的小狐狸。永遠有人保護,照顧她,在她睡醒之前,就會有人帶她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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