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我是更不能信你了。”


    紀無情攥著鐵鏈,迎麵刮來的風雪不足以使他露出半分躲避姿態,他依舊閑庭信步,馬下涉雪而行的長晴卻已是舉步維艱。他半躬下身子,盡力從迅猛的風勢中尋求片刻喘息。紀無情淡淡的聲音被淩厲的風聲裹挾,若非狐族聽覺靈敏過人,他幾乎聽不清他的話。


    “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我沒什麽想知道的。”


    “我可以給你看,我師門的劍法。”


    長晴艱難地抬頭,見他終於願意側過頭來看向他,不禁大鬆一口氣。


    “我記得你說你不會使劍。”


    “我是沒有學過,不過耳濡目染許久,每一招式我都了然於胸。”


    “你為什麽不學?”


    “那時我沒有興趣。”


    “我看不是你不想學,是你師父不想教吧。”


    紀無情看他彎腰垂頭,一副不堪招架的樣子,嗤笑一聲。


    “看來你那師父也知道,非同一族類,其心必異啊。”


    長晴反駁的話噎在喉嚨裏,猶豫一會,最終放棄與他說這話,隻是反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祭司跟我說的。”


    “祭司?”


    “在你告訴我你的身份之前,他就和我見過麵了,”紀無情看著長晴眼裏的震驚,哼笑一下,“他告訴我你的來曆,信誓旦旦地說我要是不信可以去自己查證。看來連他對我說的真話都比你說的還多。”


    “你怎麽從來沒和我提過有這種事?”


    “我怎麽會聽信一個見不得光的瘋子的胡言亂語。”


    長晴歎了口氣,歎息聲混雜在風中,他們誰都沒聽見。


    “他還和你說了什麽?”


    “我忘了,還是你自己說吧。”


    “……你想知道我師門的名號麽?”


    “別說這些無用的東西,”紀無情嗤道,“你說你了解你師父的劍法,你了解多少?”


    “我師父的劍招,共十八式,你要是想,我可把每一式都演示給你看。”


    “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待會你就給我看看吧。”


    “……”長晴滿心發苦,他光是行走都快沒有力氣了,“你要帶我去哪裏?”


    “不是你說要去孽鏡看看?”紀無情悠哉答道,“照這個速度,走到明天應該就到了。”


    “……”長晴隻得再度放下顏麵,低聲下氣地乞求:“你…讓我上馬吧。”


    “才多遠就走不動了,你向鳳凰學來的輕功呢?”


    “我一直內息不濟,你明明知道。”


    “玄霏沒把你的內傷治好?”


    “他才十幾年的道行,鮮血隻能愈合皮外傷而已。你這麽高看他,當心使他受害。”


    “怎麽,見不到你自己的弟子,就要來管教我的徒弟?”


    “……”長晴無語凝噎,繼續哀求道,“我沒有騙你,不信你可以試試我的脈象。”


    紀無情冷哼一聲,他可沒有精力去學什麽醫術。繼續走了十幾步,他猛然一拉鐵鏈,把長晴拽過來。長晴踉蹌地往前撲倒,未及平衡身形,被紀無情掐住手臂,從雪地中提起來。他無暇穩住身子,隻得側身坐到馬鞍上。剛一坐穩當,他便忍不住長舒了口氣。他這一口氣還未歎完,紀無情突然用力一夾馬肚,訓練精良的馬匹立刻揚蹄狂奔。長晴險些從馬背上栽倒,下意識拽緊它頸後濃密柔軟的鬃毛,才又重新坐穩。


    如此迅疾,才是他們此行本應有的速度。風雪直衝他的麵門壓來,長晴連睜開眼都困難,隻得順著側身的姿勢,把臉半抵在身後人的袍子上避風。紀無情這件大氅外邊用的是狼皮,皮革早已凍得冷硬,長晴靠在上麵除了少受些風雪之外沒好受半分。他看紀無情似乎專誌趕路,試探地拉開他衣領上一個節,寬大的衣袍頓時被風灌得鼓蕩,他雙手伸進他大氅內,抓住火熱細軟的狐絨,重新把繩結係上。


    這下,他終於稍微好受了一些。


    “天下的鳳凰分五脈,你可聽說過?”


    他抵在紀無情肩頸前,沒話找話。他們距離足夠近,哪怕他說話聲音很輕,紀無情也能聽得清楚。


    “關於你的師門?”


    “我師父座下隻有兩個弟子,一個是我,一個是我師兄。我師兄是朱雀,就是人間常說的赤鳳。”


    “你師父是什麽?”


    “鸑鷟。”


    長晴知道他也許不明白這兩個字如何書寫,此刻也不便糾結。想起他的師門,竟在此時使他心中泛起久違的溫情。算起來,他已有十數年沒有迴去看望過他們了,不知以後可還能有機會相見。


    “什麽東西?”


    果然紀無情問得很不屑。長晴輕笑笑,解釋道:“鳳凰中毛發紫黑的一種,數量比火鳳少很多。鳳族中,就屬火鳳最人丁興旺。”


    “為什麽?”


    “因為功體屬火,許多火鳳天生就……多情。”


    “你師兄也是?”


    “他不是。他想當火鳳一族的族長,走的是清修的路子。”


    “還要壓抑天性才能掌事,你們靈界中人果然虛偽。”


    長晴又笑了笑。從前他亦是這般想法,絳琂聽了隻是皺眉,從不和他多做爭辯,是以他到現在也未弄懂落鴻那約定俗成的規矩有何由來。說話間,他不太敏銳地察覺到,他們似乎闖入了一座陣法。


    “還要多久才到?”


    “很快。”


    長晴留神看著山崖間的羊腸小道,沒多久,一片平坦的山坳出現在眼前。此處景象處處露著詭異,山外肆虐的風雪在此處戛然而止,天邊竟然遙遙掛著一輪碩大的圓月。現在時節完全不是月圓的時候,何況長晴從沒見過這麽大的月亮,哪怕高如天虞山,那裏的月亮也沒有這裏這麽清晰碩大。


    “這就是孽鏡?”


    “是,”紀無情招招手,隨即有教眾現身,為他們支撐起隱匿身形的術法,“我被祭司在這關了十年,玄霏在這被我罰過一年,你猜我要關你徒弟多久?”


    “關到你想讓她出來為止。”


    “關到她有本事出來為止。”


    紀無情冷笑,帶著長晴往殺聲震天之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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