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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釅春濃瓊草齊,真公飲散醉如泥1,海棠正濃,林木茂密,霧擁雲蒸,遠去相望嬌粉海棠似雲梯荼蘼如蒼穹。


    海棠林中金玉簾箔,地鋪白玉簟,粉嬌如花女郎衣鮮鬢影,或相互依偎、履舄交錯,或相攜結伴觀賞海棠,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此處聚集汴京城絕大數矜貴人大多數都相識,皆自成一派,唐嫋衣這般孤零零的甚少。


    幸而是跟著季阿厝與季玉山一道來的,那些人雖不知曉她是誰,但看在季氏麵上給幾分薄麵。


    唐嫋衣曾經也是小姐,對應酬之事雖生疏不少,也還算手到擒來。


    她的性子隨性跳躍,很快便與幾名女子圍坐在一起玩得頗開,就差交換手帕成為閨中密友。


    相隔甚久,季阿厝才攜提花籃的小童窈窕而至。


    季氏無醜人,麵貌皆是拔尖的一等一好,所以身著金粉裙裾、頭簪海棠的季阿厝甫落座,便將滿堂荼蘼花海比了去。


    眾人迎接。


    季阿厝性子似隨和溫順,道是賞花宴實則是名門聯姻相看的交流場所。


    唐嫋衣第一次感受這種香鬢霧鬟圍繞的場景,一雙眸兒彎成月牙,唇角下的梨渦若隱若現,可愛明豔的笑亦招來不少男子青睞。


    但男子還沒有接近便被季阿厝攔了去,攔完還不忘偏頭對唐嫋衣咬耳道:“這些男子皆不是好東西,嫋嫋,那些個與旁的女子交談甚歡的男子,一句話都不要和他說。”


    話剛說完一旁的季玉山見狀無奈扶額,笑著丟過去一朵海棠花:“四妹妹,嫋嫋又不是小姑娘,你總拘著她作甚?”


    季阿厝拾起海棠花,雙頰泛紅地垂下頭,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道:“嫋嫋不常見外麵的那些人,我與她說幾聲。”


    唐嫋衣乖巧地點頭道:“多謝阿厝姐姐和二表哥。”


    “這麽乖啊。”季阿厝實在忍不住,伸手猛地揉她的臉。


    唐嫋衣被揉蒙了。


    少女很乖,乖得別人說什麽都脾性甚好地點頭,小臉被揉紅了,也還眯著月牙似的眼笑,看得人越發不舍得鬆手。


    季阿厝捏夠了心滿意足地鬆手,幾人坐在白玉簟上集來落下的海棠花,搗成清透的粉嫩水漬,曬在一旁做胭脂。


    這是唐嫋衣最感興趣的事了,埋頭調顏色得正歡,忽地手肘被人碰了。


    “大哥哥來了。”


    她迷茫地抬頭,見從遠處似踏清輝,披星月,眉染霜雪而來的青年,猶春於綠,明月雪時2煞是謫仙人。


    季則塵依舊慈悲如玉麵菩薩,身邊跟著白玉淨的小少年,兩人一前一後地拾步至早命人準備好的上座。


    如雪般幹淨純粹的青年甫一出現,很快吸引在場人所有的視線,不少女子目光癡纏地落在他的身上。


    唐嫋衣看見季則塵出現,小臉瞬間緊繃。


    大趙早就已經進了海棠林。


    海棠如雪,映霞晴空。


    季阿厝瞥了眼端坐的清雅青年,流眄至如出一轍的小太子身上,掩唇輕笑,“太子殿下今日竟得空與大哥哥來踏春賞海棠?”


    小太子雖年幼卻頗有幾分清雋書生意,眉眼如季則塵一般溫和,連唇邊笑出的弧度都似用尺量過。


    小太子對答如流:“少師道,《舊唐書·禮儀誌六》中記載國家係本仙宗,業承聖祖,重熙累盛,既錫無疆之休,合享登神,思弘不易之典,雖是重熙累盛,但春不息,還看年年海棠花。”


    今日前來看海棠,不是遊玩,而是授課。


    唐嫋衣聽出言外之意,不由得掀眸朝季則塵看去。


    青年清和的眉眼溫慈,低垂鴉黑睫羽,骨節分明的手瀹一杯清茶,奉至他的麵前,輕聲讚言:“殿下聰慧。”


    小太子遵循禮製,深諳禮賢下士,雙手接過茶淺呷。


    太子不過才交至季則塵手中不過三年,便從曾經的頑劣變成這般斯文有禮的模樣,這當世最年輕且最被世上文人推崇的大儒,當真有幾分手段。


    季阿厝與兄長不算親近,反倒與旁的哥哥姐姐相處親密,季府上下姊妹每每見季則塵都會覺得,他似早已超脫凡塵之感,渾身雖溫和謙遜卻有種不可觸的非人感。


    許是季阿厝的眼神過於直白,亦或是季則塵察覺了旁人的視線。


    他掀開眸,目光清冷,唇角噙笑:“還請了旁人嗎?”


    “嗯?”季阿厝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轉過去。


    海棠林外圍隱約有人似舉著血紅的幕布,大聲喊著什麽,相隔甚遠,在滿是人群的熱鬧林中聽不清。


    此地乃是季氏產業,尋常沒有不長眼的人會來鬧事。


    季阿厝眉心暗顰,素手輕揮招來身旁侍女,“去瞧瞧可是發生何事了?”


    “是。”


    侍女雙手壓腹,步伐碎疾。


    俄而,那侍女很快便打聽歸來,跪在地上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清雅絕倫的青年,遂埋頭道:“迴小姐,在外鬧事的乃是府上的下人。”


    “府上的下人為何在此鬧事?”太子疑惑,轉頭看了眼季則塵。


    後者亦是眼含好奇,眸中溫潤不曾將,透著對世人的寬容。


    侍女垂下頭,語氣甚輕地道:“那下人道是要為半月前季四老爺討迴公道,此時在外宣稱季四老爺乃是長公子所殺害。”


    “控訴大哥哥殺人!“季阿厝手中的海棠花枝落下,言語中皆是不可思議。


    一側的季則塵清淡的麵容映棠如胭,神色平淡得似是外麵那人,根本不是前來指認他的。


    季阿厝詫異後,麵含為難地轉頭看向他:“大哥哥,你看……”


    而且她也並不認為季則塵會殺人,而且殺人還被人拿捏住把柄。


    太子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被奉為‘慈悲人’的男菩薩,竟也會被人當眾指正殘害宗親,不可否認太子心中存了幾分看戲的心思,甚至有些期待被奉至高位高嶺之花有朝一日落下神壇,沾染世人的七情六欲。


    季則塵頭微傾,淡白透金的琥珀瞳蕩著好奇,寬容溫和地理解她的為難,眉目溫潤地道:“旦憑殿下做主。”


    季阿厝又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亦如出一轍地含笑彎眸:“其中興許是有何誤會,但既已衝撞孤麵前,便請那人入林覲見。”


    如此,下人將外麵的人領進來。


    本是文人雅士的典雅場所,忽的從外麵領進來粗布短打的潦草漢子。


    眾位貴人皆停下手中玩樂,眼含好奇地看向那漢子甫一進門,便怒視高台上的季則塵,雙眸赤紅,黑黃的臉被悲戚的怒意憋紅。


    大趙走至下方撩袍跪下,以頭搶地,聲聲泣血地哽咽痛泣道:“賤民趙得世,叩見太子殿下。”


    小太子溫言明朗聲問:“不知你因何明知今日乃文宴,卻還在外鬧事?”


    大趙得命抬頭,拿出懷中用豔紅朱砂寫的絹布,雙手呈上:“請太子殿下明閱。”


    宮人上前接過絹布,呈至上方跪在白玉簟邊沿將絹布打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數百大周官字,鮮紅似血的朱砂恍若句句皆是掏心之言。


    季阿厝尚且還未曾看完上麵的字,一旁的太子遽然盛怒,手拂過矮案上的茶水,溫和落下厲眉橫倒怒斥:“大膽!你可知上麵寫的這些是若是作假,你項上人頭都難保。”


    太子的話一出,看戲的季阿厝身軀一震,察覺事態好似有些嚴重,仔細看那些上麵的話。


    唐嫋衣心中也同樣俱是詫異,分明說的是隨便誣陷潑個似真似假的髒水便可了,這般以太子的仁慈,大趙定然無事。


    這、這大趙竟入戲如此深?


    場中大趙又再次叩首,無怨無悔地道:“迴太子殿下,賤民所言皆為真,正是要犯蹕告狀季少師勾結西南外蠻夷意圖顛覆大周,擾亂朝綱,被賤民恩人季四老爺無意撞見,季少師為保陰謀不被泄出,便殘忍殺害,然後拋屍府中明月廊中,偽裝他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季則塵乃是出了名的慈悲人,更是大周讀書人心中端方君子之楷模。


    傳聞他連手上落在窗欞前的小鳥都心懷慈悲,親自救助好才放生,這殺人的冤枉事落在這般風光霽月的玉潔公子身上無疑是陷害。


    場下不少人憤然怒氣,食指與中指並作一起,抖著手臂,撩開衣擺闊步跪在太子麵前,怒極道:“此人言不可信。”


    茲事體大,季阿厝不做定奪。


    小太子眉心皺起,“你說少師與那些賊人意圖謀反,殺害季四家主,可有何證據?還有,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不過是個傭工,如何會接觸此等機密。


    大趙道:“賤民有證據,南倉西郊駐紮著蠻夷人,不止賤民一人曾見過季少師前去私會,而殺害四家主也是賤民親眼所見,賤民乃四家主召進季府才勉強有口飯吃,四家主於賤民猶如再生父母。”


    “前不久一天夜裏賤民夜起無意看見四家主急色匆匆,似腳步不穩,以為他喝多了,跟上去前去攙扶,但還未曾走至明月廊便見季少師殺人拋屍,當時賤民嚇壞了,不敢發出聲便連滾帶爬地迴去,沿途還拾到了季少師丟失的香囊……”


    這些話讓眾人都蹙起眉心。


    大趙還在繼續道:“同屋的人能為我作證,甚至府上還有旁人曾在那天夜裏,看見季少師渾身染血地出現過。”


    說罷,大趙還從懷中掏出一隻血跡幹枯的香囊。


    小太子吩咐宮人呈上香囊,轉頭問道身旁的青年:“少師,此物可識得?”


    季府的主子私物上皆有獨特圖案,季則塵的便是曇花,所用的布料也是一等一的好。


    季則塵目光落在香囊上,薄唇微揚,不慌不忙地頷首:“瞧著是有些像臣前不久丟失的那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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