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梨香園,便見大老爺身邊的周泰正在門口站著。見她來了,周泰忙上前迎了過來,說:“心兒姑娘過來了,老爺正在裏麵等著姑娘呢。”


    心兒忙上前福了個身,說:“有勞伯父了。”


    周泰忙衝她擺手,說:“老奴可不敢當。”說罷,便替她掀了簾子。


    心兒進了書房,見大老爺沈青正正坐在書案前寫著什麽。他抬眼見心兒進來了,便擱下手中的筆,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說:“心兒來了,許久沒有見到心兒了,似乎又長高了些。”


    心兒輕輕福了個身,說道:“多謝老爺記掛。”


    沈青正仍望著心兒,似乎幾個月未見,她竟比從前出落得更加清麗了,也愈發像她的母親梨蘇了。想到這裏,他輕輕歎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麵前,柔聲說道:“心兒,今日叫你來書房,是你外祖母家有了消息。”


    心兒不妨他竟有了外祖母一家的消息,忙抬眼望向他。


    沈青正瞧到了,便問道:“穆老夫人可曾同你講過穆老太爺的事情?”


    心兒不妨他提到外祖父,便有些困惑的問:“大老爺說得可是奴婢的外祖父?”


    他點了點頭,說:“正是。”


    心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外祖母倒不曾提到過,奴婢隻知道外祖父同舅父一樣,也是郎中。”


    沈青正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郎中?心兒的外祖父不僅僅是一位郎中,他是當時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太醫,是太醫院的院使。”


    心兒不由得一怔,問:“老爺是說奴婢的外祖父是宮裏的太醫?”


    沈青正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說:“心兒的外祖父曾是宮中最好的太醫,掌管著整個太醫院,親自照料著先皇、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和宮中各位主子的安康。”


    心兒仍不解,問道:“那為何外祖母一家會在西北,而不是在都城呢?”


    沈青正望著有些瘦削的心兒,心中湧上一絲酸楚,輕聲說道:“心兒年紀小,許多事你不清楚。此事說來話長,其中際遇令人歎息。”


    說罷,他緩緩坐下來,略穩定了些心緒,輕輕指了下一旁的椅子,說:“你坐吧。”


    心兒搖搖頭,並不敢坐下,他輕歎了口氣,說:“周泰在外麵守著,沒人會進來,你坐下來吧。”


    心兒聞言,不由得望向他,隻見他正望著自己,目光中隱隱流露出些酸楚來,她不由得也紅了眼睛,便點了點頭,輕輕在圈椅上坐了下來。


    沈青正見她坐了下來,長籲了口氣,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穆老太爺正在太醫院任院使一職,他術精岐黃、妙手迴春,又是世代從醫,深得宮中太後的信任。後來,皇後娘娘有了身孕,太後特欽點了穆老太爺為娘娘安胎,本來一切順遂,娘娘的胎很安穩,誰知一日,娘娘卻忽然腹痛不止最終滑胎。聖上盛怒之下聽信讒言,便將這謀害龍嗣的罪名安在了穆老太爺和惠貴人的頭上。後來……”


    說到這裏,沈青正的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他喝了口茶,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後來,穆老太爺被斬首、惠貴人被打入冷宮,穆家全家被流放西北,穆府被查封,財產悉數充了公。”


    心兒聽到這些,不由得呆住了,她自小隻知道舅父是郎中,醫術是從外祖父那裏學到的,卻從未聽舅父和外祖母提起外祖父的事情。原來外祖父一家竟生活在地處江南的都城,還是宮裏的太醫。


    她忽想到小時與鄰裏的夥伴玩耍,她們氣急了竟稱自己和表姐們是南蠻人。她那時不理解,自己和表哥表姐明明自小生活在西北,怎麽成了南蠻人了呢?她們哭著去問外祖母,外祖母笑笑,隻說旁人是亂講的。


    如今心兒才明白,外祖母一家真的是生活在這江南的都城。心兒腦海中忽浮現出了母親的麵孔,她臨終前最後的心願,便是讓自己迴到都城,日後在她出生的地方生活。心兒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淚湧了上來。


    沈青正緩緩站了起來,看到心兒呆呆地望著自己,雙眼噙滿了淚水,不由得想到了穆梨蘇,心中也如針紮般痛楚起來,他輕歎了口氣,說:“心兒,你年紀尚幼,又是在西北長大,許多事情自然是不知曉的。心兒隻需記住了,你的外祖父穆老太爺濟世仁心,從未做過壞事,更別說是謀害他人性命之事了,他是遭奸人陷害才含冤而死。惠貴人也是如此,她生性純良與世無爭,不想卻卷入後宮爭鬥,老死冷宮。所幸老天垂憐,時隔二十多年,聖上重查此事,才水落石出,穆老太爺和惠貴人終於沉冤得雪。”


    心兒不由得站起身來,仍有些茫然地問道:“惠貴人是何人?可與外祖父一家有何關係?”


    沈青正見她並不知情,輕歎了口氣,說:“惠貴人是穆老太爺的長女,心兒母親的長姐,心兒的姨母。”


    心兒不由得一怔,呆呆地問:“心兒的姨母是宮裏的貴人?心兒從未聽外祖母說起過。”


    沈青正心中暗自歎了口氣,柔聲說道:“惠貴人無故受到牽連,被打入冷宮,恐是穆老夫人心中悲痛,不願在你們麵前提及,所以心兒不知情。”


    心兒茫然的點了點頭,又問道:“大老爺方才說皇上也知道了外祖父和姨母是冤枉的?”


    沈青正點點頭,說:“正是,聖上今日已經下旨赦免了穆家,你外祖母、舅父一家可以從西北迴來了!”


    心兒不由得瞪著一雙大眼睛,有些不相信的望著沈青正,沈青正對著她微微點頭,說:“心兒,你很快就會在都城見到你外祖母、舅父一家了,他們要迴來了。”


    心兒仍有些不相信,呆呆得望著他,半晌才問道:“大老爺說的可是真的?”


    沈青正重重地點點頭,說:“是的,心兒,千真萬確,聖上已經下旨赦免了穆家,穆府也被解封了,財物悉數歸還,心兒的外祖母要迴來了。”


    心兒終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望著沈青正喃喃說道:“心兒的外祖母要迴來了,心兒終於能見到外祖母了。”她心中高興,可眼淚卻越來越多,最終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沈青正心中不忍,他看到麵前略有些清瘦的心兒,隻覺得鼻子發酸,她已經十五、六歲了,卻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孤苦一人在沈府做丫鬟,心中大概料想再難見到外祖母、舅父一家,如今得知她們要迴到都城,終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朝心兒邁了一步,抬起雙臂將她輕輕環在懷中。對於這個女兒,自己錯過了太多,該彌補的也太多,如今隻想讓她在自己懷裏放肆的哭上一場。


    心兒正低頭啜泣著,不妨雙肩一緊,麵頰便貼在了大老爺沈青正的胸口。她想躲,可卻不舍,她從小最羨慕表姐們的便是她們可以在舅父的懷中撒嬌,扯舅父的胡子,舅父佯裝著要用胡子癢她們,她們便咯咯笑著藏入舅父的胸前。


    心兒從沒有在舅父麵前這樣過,她常想若是自己的父親也在該多好啊,她也要扯著他的胡子,讓他用胡子來癢自己,自己一定不會躲,她想知道這胡子究竟癢不癢。


    如今自己終於可以靠在父親的胸前了,她才知道靠在父親的胸前竟是如此溫暖踏實,隔著衣袍,她仍能感受到他暖暖的體溫,甚至都聞得到他的衣袍上淡淡的墨香。


    心兒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落在沈青直的胸前,慢慢浸潤著他鴉青色的長袍。


    沈青正小心翼翼地擁著心兒,忽想到了多年前她的母親梨蘇也是這樣伏在自己胸前,嚶嚶地啜泣著。想到這裏,他忽覺得兩頰也有一絲冰涼,竟是自己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他輕歎了口氣,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見心兒的情形。那是一個傍晚,他在仆人周泰家有些焦急地等著她的馬車從都城外迴來,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見周泰趕著車風塵仆仆的來了。周泰的婆娘從車裏出來,手中抱著一個熟睡的小丫頭,那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就是心兒,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有些恍惚的從周泰婆娘手中把她接過來,她長得那麽清秀,像極了她的母親。她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已經到了都城,更不知道自己被他抱在手上。他記得那時他也落了淚,眼淚掉在了她的臉上,她似乎覺得有些癢,伸手抓了抓臉,往自己懷裏縮了縮繼續睡著。


    一轉眼,她就長這麽大了,已過了及笄之年,再有一二年,便要嫁人了,想到這裏,沈青正心口一緊,她將要以什麽身份去嫁人呢?難道是沈府的丫鬟?沈青正閉上眼睛,不願再想下去。


    心兒終止住了哭,她忙離了沈青正的胸口,垂著頭站著。


    沈青正忙鬆了雙臂,緩緩說道:“心兒,在沈府做丫鬟,讓你受委屈了。”


    心兒搖搖頭,說:“大老爺肯收留奴婢,奴婢感激不盡,又有大爺、二爺和王妃的照拂,奴婢並無任何委屈可言。”


    沈青正有些痛苦的搖了搖頭,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隻輕輕歎了口氣。


    心兒心中不忍,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忽想到了什麽,便問道:“大老爺可知心兒的外祖母、舅父一家何時能到都城?”


    沈青正迴過神來,略思量了一番,說:“聖旨今日便從都城發往西北,若是快的話,半個月便能到西北,若是你外祖母她們接到聖旨便啟程的話,最快要兩個月到都城,這麽算下來,最快七月便能到都城。”


    心兒心中歡喜,問道:“這麽說,還有不到三個月,便能見到外祖母、舅父一家?”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彩,笑了笑,說:“正是,再過三個月,心兒便可以見到親人了。”


    心兒臉上漾滿深深的笑意,歡欣地說:“可真是太好了,心兒終於可以見到親人了。”忽而她想到了什麽,斂了笑容,有些擔心的問:“可西北還在戰亂,祖母她們能平安迴來嗎?”


    沈青正笑了笑,說:“西北戰亂已平,大軍很快也會凱旋而歸。聖上已經欽點了嶽家三爺親自護送穆家迴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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