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著手,直直地站在梨樹前,抬頭望著樹枝上的點點梨花,目光中滿是傷感。半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已經過去整整二十年了,可我對你的愧疚卻仍在心中。命運弄人,你我陰陽兩隔,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我這一生可謂光明磊落,唯有對你,卻是心懷不安。”說到這裏,他聲音竟有些哽咽,便抬起頭,不再說話。


    心兒仍在樹後望著他,他眼角竟然有兩滴清淚在月光下泛著光。心兒不由得呆住了,輕輕靠在樹幹上,直直地望著他。


    沈青正沒有瞧到心兒藏在樹後,仍緩緩說道:“每年今日,我都會到這棵樹下同你說說話,我的書房雖梨香滿園,可都不如這棵長得好。你可還記得這棵樹?小時候你來沈府玩,為了哄你開心,我便讓人支了一架秋千在這樹上。我現在仍還記得你蕩秋千的模樣,天真爛漫、笑靨如花,最是讓人怦然心動。”


    他臉上竟帶上了一絲笑意來,喃喃說道:“你最喜歡這裏,還說也要在穆府的大樹上支一架秋千。我恐你有了秋千便不肯到沈府來,便偷偷告訴穆老夫人,讓她不要給你架秋千,隻說怕你不小心傷到。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在穆府架了秋千。”


    他停了片刻,似乎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中,半晌才又說道:“那次我在西北見到你,竟忘了問你此事,不曾想日後竟再也不能問你了。如今穆府還被封著,若是有機會能再走進,我定要去瞧瞧。”


    心兒聽得他這一番話,不由得呆住了,原來大老爺竟然與母親自幼相識,對母親情誼深重,而且他還在西北與母親見過麵,他究竟是母親的何人?母親又為何將自己托付給他?


    正在她暗自琢磨時,卻聽沈青正有些感傷的說道:“梨蘇,你瞞得我好苦,你有了我們的孩子,卻不告訴我。後來父親病重,請了穆家大爺去診治,他欲言又止,卻沒有告訴我那時你已經將心兒生了下來。直到你臨終前將心兒托付於我,我才知道,原來你已有了我們的孩子,而且已是十多歲了。”


    心兒聞言,如同一記驚雷在頭頂上響起,她隻覺得一絲涼意從頭頂彌漫開來,直涼到足底,她忽覺得渾身冷起來,她緊緊裹著衣裙,可那寒意仍穿透了她的身體,她不由得發起抖來,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已潤濕了雙頰。


    她忙捂著嘴巴,任憑眼淚肆意地流著。原來大老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親,難怪母親臨終前不顧眾人阻攔要自己迴到都城,來到沈府,原來自己竟是沈家的女兒。可母親為何說父親已經去世了,而父親為何處處照拂,可卻始終不肯認自己?


    心兒的眼淚仍止不住地落下來,她靠在樹上,緊緊捂著嘴巴,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她忽然有些怕被他瞧到了,她不知該如何去麵對他,自己的親生父親。


    隔著這株梨樹,沈青正仍然在說著什麽,可心兒卻一句都沒有聽到,她腦中隻有一個聲音,那便是大老爺是她的生身父親。她呆呆地靠在樹幹上,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轉身望向樹前的人,卻發現大老爺沈青正不知何時已經走遠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迴到玉藕軒,院門還沒有落栓,是馮嬤嬤幫她留了門,馮嬤嬤見她滿麵淚痕,渾身瑟縮著,忙一把把她拉進來,碰到她冰冷的手,不由得問道:“手如何會這麽冷?可是天晚了受了涼?”


    心兒並不答話,隻直直的望著她,馮嬤嬤想她恐是思念母親,也心酸起來,忙說:“快進屋去吧,好好睡一宿,第二日便好了。”


    心兒點了點頭,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她匆匆洗漱了便躺了下來,可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渾身仍泛著涼意,腦海中仍是沈青正那悲愴的樣子。


    心兒縮了縮身子,忽想到,若是自己是大老爺的女兒,那麽大爺、二爺便是自己的哥哥,大小姐便是自己的姐姐,難怪他們幾人都對自己頗多照拂,原來他們都早知道自己是沈家的女兒,是他們的妹妹。可是他們為何不告訴自己呢?難道還有什麽緣故,讓眾人保守著這個秘密?


    心兒輾轉反側,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覺得渾身困乏,沉沉地睡著了。


    到了第二日,心兒聽到屋外有人說話,睜眼瞧見天已大亮,忙掀了被衾要起身,方才發覺渾身酸痛、眼睛酸脹,被衾似乎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她正掙紮著坐了起來,就見黃鸝一臉關切地走了進來。她見心兒坐了起來,忙上前扶了她說道:“心兒,不要起來,你趕緊躺好了。”


    心兒不明白,正要說話,卻不妨黃鸝接著說道:“今早我們進來看你,你滿臉通紅,一直說胡話,一會兒叫娘親,一會兒叫爹爹。馮嬤嬤一摸你額頭,滾燙得嚇人,忙叫彩蝶給你用溫水敷了臉,還多抱來了一床被衾給你發汗。”


    心兒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似乎並沒有那麽燙,隻覺得喉嚨發幹,便咽了口口水,喉嚨便一陣陣疼了起來。


    黃鸝見她蹙著眉頭摸著脖子,便問:“心兒,你可是要喝茶?”心兒張了張口,想說“有勞姐姐了。”可卻發現根本發不出聲來,隻得點點頭。


    喝了幾口茶,心兒方覺得好了些,可竟仍是發不出聲音來,隻覺得喉嚨一陣陣疼。黃鸝見狀,忙讓她好生休息著,正要扶她躺下,卻聽一陣腳步聲傳來,二爺沈仲彥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心兒見到沈仲彥滿臉的關切,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親哥哥,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怎地,眼前卻婆娑起來。


    沈仲彥見心兒眼睛腫得高高的,知道她昨夜去給她娘上香哭過了,又見她落下淚來,隻當是病得難受,心中也更加焦急起來,說:“怎麽又哭起來了?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可不能再哭了。”


    說罷伸手從懷中取了那鬆綠的帕子出來,幫心兒拭了腮邊的淚。


    心兒想說什麽,可又說不出話來,隻淚眼婆娑地瞧著他。


    一旁的黃鸝見了,對沈仲彥說:“心兒講不出話來,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吧。”


    沈仲彥吃了一驚,忙對心兒說:“怕是昨日出去得久了受了風寒,雖入了春,可還是要多穿些才好。你且躺著別動,我這就遣人去請大夫來給你診脈。”


    心兒正欲拉住沈仲彥,可他卻不等心兒說什麽,便急匆匆地去了。她隻得吃了些茶又躺下來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前來診脈的大夫來了,心兒才醒過來。大夫細細的診了脈,隻說是受了風寒,外感內滯,便開了幾劑疏散的藥。沈仲彥送走大夫後,忙命老嬤嬤取了藥,煎好了看心兒吃了方才放下心來,他瞧著心兒不言語,隻呆呆地望著自己,便忙寬慰了她一番,瞧她躺好了,方才離開了。


    心兒自從得知大老爺沈青正竟是自己的身生父親,沈仲彥便是自己的哥哥,想到他從前對自己的諸多照拂,心中便對他多了幾分親近。這幾日她生病在房內休息,他便常來看她,隻將他所知道的趣事搜腸刮肚地講給她聽。


    心兒望著他,他的眉眼並不像大老爺和大爺,而是像夫人,彎眉星眼,唇上不知何時竟鑽出了一些青青的胡須來,瞧著倒是愈發沉穩了。


    沈仲彥見心兒隻望著自己笑,心中也歡喜起來,不知何故,心兒這次生病之後,與從前似乎有些不同,從前她雖待自己恭恭敬敬,並不是十分親近,可近日似乎對自己更加親近了些,看著自己的目光也愈發柔和了。他暗自歡喜,愈發常來瞧她,恨不得把這世上所有的趣事都將給她聽。


    大爺沈伯彥得知她病了,便遣了小丫鬟來瞧了她,大小姐沈玉柔倒是來過兩次,隻在屋內同她說說話。過了幾日,心兒身上才好多了,也可以講得出話來。可沈仲彥要帶她去大老爺的書房時,她終還是推脫自己沒好全,隻避著不去見他,她不知該如何去見這個對自己諸多照拂卻不肯認自己的父親。


    一日,大小姐沈玉柔瞧過了心兒,瞧她已經好全了,便囑咐了她幾句,隻帶了丫鬟出了玉藕軒,往正院福祿居去了。


    還沒到福祿居的門口,便見一群嬤嬤丫鬟們簇擁著一位夫人雍容華貴地走了過來,沈玉柔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這沈府上,沒有一個人的排場能有二夫人楊氏的排場大了。


    她便上前,輕聲叫了聲:“二嬸。”


    二夫人楊氏見到沈玉柔,忙停了腳步,如同頭一次見到一般,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幾番,伸手牽了她的手說:“幾日未見,玉柔出落的愈發嫻靜動人了。這臉龐、這身段、這氣韻,怕是都城也沒幾家的小姐能及得上的。”


    沈玉柔不妨楊氏當著眾人的麵對自己如此誇讚,不由得有些難為情起來,忙低了頭,說道:“二嬸這麽說,玉柔可萬萬不敢當。”


    “這有什麽不敢當的,好便是好,二嬸從小看你長大,如今見你出落得這麽動人,心中也是欣慰。”楊氏說著,竟拿出絲帕拭了拭眼角。


    沈玉柔心中詫異,不知道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又是為哪般,便說道:“二嬸今日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情?”


    楊氏又轉悲為喜,眯著桃花眼,說:“可不是正有件天大的喜事呢?正要告訴你母親,你在便更好了。”說罷,便牽著沈玉柔的手一起進了福祿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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