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眼前又出現了母親臨死時的模樣,她鼻子一酸,眼前也婆娑起來,她忙抽出帕子在眼淚滑落之前輕輕拭掉。


    沈伯彥見她忽紅了眼眶,似乎想到了什麽傷心往事,也不再多問,隻走到心兒身旁靜靜站著,兩人一時無語,隻是扶著橋欄望著池中的荷葉。


    半晌,沈伯彥才輕聲問道:“心兒可是想到了什麽往事?”


    她低頭望著池水,池水波瀾不驚,讓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的目光就是這麽波瀾不驚,不管發生何事,她永遠都這麽平靜地看著自己。即便是知道不久就將離世,她仍這麽平靜地望著自己,她這一世最愛的女兒。


    想到這裏,她眼前又模糊了起來,她想念母親,想念她清澈安靜的目光,想念她暖暖的擁抱,想念她溫柔的笑魘。


    她的淚終落了下來,她忙拿了帕子去拭淚,抬眼,卻瞧到他正關切地望著自己。


    不知為何,望著他的目光,她的淚卻越拭越多,終慢慢開始抽泣起來。壓在心中許久的心結終隨著眼淚緩緩湧出,對母親和家人的思念、方才受到的驚嚇,都在這一刻浮上了她的心中。


    一旁的沈伯彥見她眼淚越來越多,眉頭也越皺越深,這小丫頭的心裏究竟藏了多少苦楚?而這蛇究竟為何會讓她如此感傷?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止了淚,她紅著兩隻眼睛,略有些哽咽地說:“大少爺問奴婢可是想到什麽傷心的往事。這是奴婢一生最傷心的事,奴婢的母親正是因被蛇咬傷中毒而去的。”


    沈伯彥不妨她這麽說,暗暗吃了一驚,隻聽父親說她的母親沒了,卻不知竟是中了蛇毒才沒的,難怪心兒她見了這蛇竟是這般心痛難忍。


    想到這裏,他柔聲對她說道:“難怪心兒對蛇既怕又恨,竟是有這緣故。”


    心兒望著他,顫聲說道:“母親是因救奴婢才被蛇咬,那蛇本是衝著奴婢去的,可母親她……”說到這裏,心兒泣不成聲,眼淚又滴落下來。


    沈伯彥心中不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忙從懷中拿出帕子給她拭了淚。


    她止住了哭,說道:“那蛇有劇毒,即便舅父是郎中,仍無力迴天,母親終還是去了。”她輕歎了口氣,說道:“所以奴婢怕蛇也恨蛇,怕它冰冷無情毒性無比,恨他不分青紅皂白就奪了人的性命。今日瞧到世子爺手中的蛇,讓奴婢想到了母親,一時亂了方寸。”


    沈伯彥伸手替她擦掉腮邊的淚水,說道:“心兒,你有一位好母親,她為了救你舍了自己的性命,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著。”


    心兒點點頭,她何嚐不是小心翼翼地活著,畢竟是母親舍了自己的性命才護得下自己,自己又何嚐不是為了母親活著。


    沈伯彥望著她,她乖巧懂事,性子沉靜。他忽很想知道她的母親是一個怎樣的人,才能讓父親一時動了心。他便問到:“心兒的母親是一位怎樣的女子?”


    心兒聽他問起自己的母親,略猶豫了一下,抬眼看到他柔和的目光,便緩緩說道:“奴婢的娘親是奴婢心中最美的女子,即便娘親穿著最樸素的裙衫、也沒有什麽金玉釵飾,可瞧到娘親的人都會不由得多看她幾眼。”


    說到這裏,她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來,她見沈伯彥聽的認真,便繼續說道:“娘親性子恬淡,不管什麽時候,都從容不迫。即便那時生活清貧,娘親也從未抱怨,或是替人抄寫經書,或是替人繡花,總是能想到法子換了銀子給外祖母。”


    “奴婢小的時候,沒見過生父,時常有人會笑話奴婢,說奴婢是沒爹的野孩子。奴婢沒少為了這個哭鼻子。”心兒說著對沈伯彥笑了笑,笑容純真恬靜,仿佛迴到了小兒時。


    他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一絲笑意來。


    她繼續說道:“每次我哭著迴去,娘親總是將我抱在懷中安慰我,娘親說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男子,縱使他如今不在我們身旁,可他仍是奴婢最親的人。母親還說,奴婢是爹爹最疼愛的女兒,若是奴婢時時都記得這點,就不怕被旁人笑話了。”


    說到這裏,她眼中亮起一道光彩,緩緩說:“母親說的極是,日後再有人笑奴婢時,奴婢就不覺得太傷心了,因為奴婢知道,爹爹雖然不在,可卻是最疼愛奴婢的,他一直記掛著奴婢與娘親。”


    沈伯彥聽得鼻子發酸,說道:“若是心兒的爹爹能聽到你的話,一定很欣慰。”


    心兒笑著點了點頭,抬起頭望了望天上,喃喃說道:“娘親說爹爹一定能聽到我們說的話,也定能瞧得到我們,也會在天上護著我們。”


    沈伯彥輕聲說道:“心兒的娘親定是很愛你的父親,才願獨自一人養育你,縱使她知道他並不能陪在你們母女身邊。”


    心兒不妨他這麽說,抬眼望了他一眼,才緩緩說道:“娘親從未抱怨過爹爹半句,這興許就是她深愛著爹爹的緣故吧。”


    他輕輕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池水發呆。而心兒也不再多言,也望著池內的荷葉想著自己的母親。


    而在離這不遠的觀蓮齋中,也有一個人正發著呆,這人正是嶽明屹。


    嶽明屹隨著大家迴到觀蓮齋後便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不願多聽林弘在那裏得意得炫耀那赤尾沙狐的好處,隻一麵呷著茶,一麵望向窗外。


    他眼前都是心兒蒼白的麵色和緊蹙的眉頭,鼻中似乎隱隱仍存著一絲清香,他用力嗅了嗅,卻隻聞得到一陣淡淡的茶香。他低頭瞧著手中的茶,忽又想到她瞧見二少爺沈仲彥時泛起的淚光,心中卻又火燒火燎起來。


    他不由得望向沈仲彥,卻見他正緊緊向一扇窗外望著。嶽明屹不解,便也透過那扇窗向外望去。


    那扇窗正對著荷花池,再往近看卻是一株大的香樟樹,樹下正是蜿蜒折迴的曲橋,橋上影影綽綽可以瞧到兩個人,嶽明屹眯起眼睛仔細一看,這二人正是沈家大少爺沈伯彥和那小丫鬟心兒。


    二人似乎在說著話,不知說了什麽,她竟哭了起來,那沈伯彥靜靜陪在她身旁,甚至還從懷中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淚。


    嶽明屹瞧到這裏,不由得倒吸了口氣,這個小丫鬟分明是沈家二少爺的筆墨丫鬟,而不想沈伯彥對她卻是關懷備至,當林弘說要用這丫鬟抵時,沈伯彥當即便一口迴絕,還忙說要用旁的東西來抵。後來林弘得了好東西,隨著大家去了,他卻拋了大家獨獨陪著這個受委屈的小丫鬟。


    嶽明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忽又想到那日在雪海廳沈伯彥拉著她燙傷的手,滿是擔心,難道沈伯彥竟對這小丫鬟心兒暗生情愫?他心中那火燒火燎的感覺又湧了上來,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轉過頭,忽瞧到了也皺著眉頭的二少爺沈仲彥。兩人目光相遇,都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嶽明屹便說道:“愚兄忽想到一事想要問沈二弟。”


    沈仲彥忙說道:“嶽三哥盡管問。”


    嶽明屹便問到:“方才遇到了賢弟身邊的小丫鬟心兒,若是我沒記錯,她本是你的筆墨丫鬟。”


    聽到這話,沈仲彥想到上次在雪海廳的事情,知道嶽明屹已經看出心兒是女扮男裝,便笑了笑,點點頭,沒說話,隻等著他下麵的話。


    他也笑了笑,說道:“隻是今日我見到她,卻無意中聽說她已經不在你身邊伺候,如今卻在外園。”


    沈仲彥麵上有些訕訕的,輕聲說道:“是我耍小性子,害的心兒被母親懲罰,罰在外園做粗使丫鬟。”


    嶽明屹見他似乎不願再提,便也不再多問,隻是說:“我見這丫鬟倒是出眾的,你那些日子的學問可是進益不少。”


    沈仲彥雖有些不明白他為何講這些,但他的話卻與自己不謀而合,便點點頭,說道:“心兒性子最是沉靜,有她在身邊,自然是好些,日後我必定要將她再要迴到身邊。”


    嶽明屹點點頭,他雖並不希望心兒能在沈仲彥身邊,但更不忍心她一直留在外園做粗使丫鬟,他輕歎了口氣,心兒終究是沈府的丫鬟,自己並不能做什麽,若是能將她要在嶽府,倒是好了。


    他眼前忽一亮,直直望著沈仲彥,想了想,才說道:“我看這小丫鬟倒算得上聰慧,放在外園是可惜了,若是你不能將她留在身邊,索性給了我罷,我身邊倒少個細心的丫鬟。”


    沈仲彥不妨他這麽說,怔了怔,抬眼瞧到他似乎不像在說笑,心下一驚,忙問道:“三哥你是說想將心兒要到嶽家去?”


    嶽明屹也不妨他這麽問,也是一愣,麵上忽覺得燙了起來,他忙笑道:“我瞧著這心兒姑娘性子倒好,若是留在沈家做粗使丫鬟,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話音剛落,林弘忽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嘖嘖說道:“你們聽聽,你們聽聽,我方才說什麽了?這冷麵三爺八成是瞧中了那小丫鬟了,竟也憐香惜玉起來了。”


    嶽明屹不妨被他聽到了,皺起眉來,一旁的沈仲彥忙站起身對林弘說道:“世子爺說笑了,不瞞眾位,這小丫鬟從前正是小弟院子裏的丫鬟,嶽三哥也瞧到過,才多問了兩句,並沒有旁的心思。”


    嶽明屹聽他這麽說,便也不再開口,那林弘卻仍打量著他,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嶽明屹,你這點心思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這郎情妾意我可見多了。”


    嶽明屹不再理睬他,隻轉過身去,仍朝那窗外望去,卻見不知何時,曲橋上空空如也,早已沒了二人的身影。他心中忽有些失落起來,舉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卻發現不知何時,那茶竟也涼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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