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錢局街,位於翠湖西側,是條北高南低的坡形街道,在昆明百餘年的曆史,是昆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早在清順治十七年清廷命雲南開局製錢,在此設寶雲錢局,故名錢局街。


    陳玉成與彭玉麟會麵的地點選在錢局街的三迤會館,三迤乃是雲南府的代稱,清朝雍正年間先後在雲南設置迤東道、迤西道和迤南道,是以三迤會館也做雲南會館之意。


    陳玉成早早的就到了此處,林保通的連隊已經撤換下去休整,另有五個連隊新布防在此處,另有一個炮營將炮口對準了下山的道口,就算清軍想要趁機突進也是不可能的。


    在三迤會館內陳玉成與陳炳文喝茶閑聊,已經是第三衝茶水了,彭玉麟等人卻還沒來。陳炳文幾次拿出懷表來看時間,最後忍不住抱怨道:“想不到這堂堂的雪帥也是個失信之人,看來咱們是白等一場了。”


    陳玉成品了口茶笑道:“都是一軍主將,統帶數萬兵馬的人了,還是如此性急,沒聽過好事多磨這句話麽?”


    陳炳文咧嘴一笑道:“軍人就應該雷厲風行嘛。”


    兩人說笑幾句又等了一刻鍾之後,會館外的親兵才來通稟,隻道彭玉麟與李孟群帶了數名親隨到了。陳玉成和陳炳文相視一笑,起身到門口迎接,各自都讓親兵在會館大堂外等候,堂內隻有陳玉成、彭玉麟、陳炳文、李孟群四人獨坐密話。


    分賓主坐定後。陳玉成端起茶杯笑道:“雪帥請用此茶,上好的雲南普洱。”


    彭玉麟並不舉杯,隻是有些奇怪的問道:“陳帥難道不問我為何晚到?”


    陳玉成微微一笑道:“雪帥晚到自有原由。想說雪帥自然會說,不想說我也不會問。”


    彭玉麟看了李孟群一眼,他晚到的原由便是在山道口被李孟群攔住,腦海中迴想起當時的情景來……


    一個時辰之前,李孟群在道口攔住彭玉麟,麵色激憤的道:“雪帥,你不可下山!”


    彭玉麟隻見李孟群帶了數十名心腹擋在道口。有些劍拔弩張之勢,自己身後的一眾親隨也馬上暗自戒備。見狀彭玉麟大聲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麽?!給我放下兵器!”


    彭玉麟威名素著,李孟群手下也不禁緩緩放下了兵器,彭玉麟指著李孟群慍道:“你跟我來!”李孟群隨後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山崖邊。此處隻有他兩人。


    “雪山下山是打算去約降麽?”李孟群毫不客氣劈頭便問。


    彭玉麟迴過頭來,目光淩厲的看著李孟群反問道:“你打算讓兩山數千將士就這樣困死此處麽?”


    “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們拿朝廷糧餉,就該為朝廷盡忠!”


    “失地亡人便是盡忠麽?”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取死之道,便是如此!”


    “孔孟乃是漢人!”


    李孟群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彭玉麟,彭玉麟毫不理會李孟群的目光。負手看著日落的餘暉緩緩說道:“天下興衰大勢,民心人心所向,如今已然開始明了。少樵。你是決意盡忠朝廷還是像孔孟說的那樣,以國家社稷為重?”


    李孟群垂首淡淡的說道:“朝廷便是國家社稷。”彭玉麟苦笑道:“既然少樵一直是如此想來,你我都說服不了對方我們也不必談論下去。但今日之事並非你我虛名之事,兩山數千將士不應隻有死路一條,用我一人性命換數千將士性命還是劃算的。”


    李孟群抬起頭有些驚愕的說道:“難道雪帥隻是為了救下這些將士的性命?”


    彭玉麟苦笑道:“我若降,還能逃過一死不成?我們手上有多少長毛血債。除死方休而已。約降便是用我一人性命換數千人命啊。”


    李孟群沉默片刻後道:“雪帥,算上我一個。就用我兩人性命換取山上將士性命好了。”


    ……


    在另一個時空,當石達開被困大渡河的時候,也曾經選擇了彭玉麟和李孟群兩人的道路,可惜他遇上的是不守信用的駱秉章,而如今彭玉麟和李孟群幸運的是,他們遇上的是陳玉成。


    彭玉麟還是沒有說明晚到的原因,他與陳玉成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是以兩人對飲一杯茶後,便一笑而過。


    隨後陳玉成開門見山的道:“雪帥、李大人,二位想必也清楚當前局麵,我軍已經攻取省府各門,街道市麵也被我完全占據,兩山清軍受困,也無法得脫,山上缺衣少食少藥,每日裏還要承受我軍炮擊,與其為死而死,倒不如放下兵刃歸降我軍。”


    彭玉麟淡淡一笑沒有說話,李孟群在一旁冷笑道:“山上糧草足以支撐數月,山道口易守難攻,說讓我們歸降便歸降的麽?”


    陳炳文啞然失笑,插口道:“那二位來此為何?難道隻是為了來此喝杯茶?”


    李孟群大怒,但卻無言以對,彭玉麟微微一笑說道:“陳帥,朝廷命我二人守雲南之地,省城即破自然全無幸理。雖然如今優勢在你,但我們要是死守兩山,不敢說數月,起碼一兩個月還是可以支撐,若陳帥要強攻兩山,也必定需要付出數千甚至更多的人命方能成事。”


    陳炳文忍不住冷笑道:“我就不信山上清軍能擋得住我們的火炮和槍彈,我天國之兵百萬之眾,攻省府之兵十餘萬,豈會在乎數千人的傷亡?”說到這裏頓了頓會後陳炳文接著冷笑道:“攻克省府外圍及城牆各處街道,殲滅、俘獲清軍三萬餘人,我軍傷亡不過千餘人,雪帥以為如何?兩山能換我軍數千性命麽?”


    李孟群馬上反唇相譏道:“若是不信,明日大可攻山試試,不要想縮頭烏龜一般,隻會在山下放炮!”


    陳炳文不甘示弱:“若不是我們摧毀了你們的山上炮陣,你們還不是一般的隻會放炮,要是夠膽的,明日下山堂堂正正的一戰!”


    見兩人越說越火,都站起身來大聲爭執,陳玉成溫言道:“兩軍交戰豈是意氣之爭?!”聞言陳炳文憤憤不平的坐下身,李孟群也按下火氣坐了下去。


    陳玉成看著彭玉麟微微一笑說道:“雪帥在湖廣與翼王據戰多時,也曾經叱吒一時,隻不過今日真是到了窮途之時,也隻剩下歸降這一條路了。我也不必攻山,也不必放炮,隻需穩守幾個下山道口,不出一個月,必定可破兩山,雪帥以為如何。”


    彭玉麟苦笑一聲道:“的確如此。”陳玉成讚道:“雪帥誠信君子,事情已然已經不可為,就該考慮將士的生命,成就仁義有時候並非隻取大義,對待下屬也要有仁心才行。”


    彭玉麟目光一閃,隻是淡淡的問道:“陳帥守信也是一般的,我與少樵的性命大可不論,要我等歸降可以,但屬下將士必定要保留性命,願意迴到朝廷那邊的,請務必放行,不願繼續當兵吃糧的也請發給路費。”


    陳炳文忍不住冷笑道:“歸降還有這許多條件?”


    陳玉成擺擺手,跟著對彭玉麟說道:“不願當兵的自然可以放其迴鄉,但要想迴到北麵清軍那邊去,就恕難從命,況且他們也無法迴去,昨日傳來消息,曲靖府也已經在我軍手中,省府此去北麵數百餘裏土地盡皆歸天國所有,他們如何能迴去?”


    彭玉麟和李孟群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之色,想不到太平軍重兵攻打省府之餘,尚有餘力攻掠曲靖府,看來雲南一省之地陷落也僅僅是時間問題了。


    無奈之下彭玉麟隻得說道:“那好吧,陳帥,加入不願當兵的,就放他們迴鄉吧。斷不可強拉他們加入太平軍,也不可役使他們!”


    陳玉成撫掌笑道:“好!我便答應雪帥,但凡不願意加入我太平軍的,必定都放其迴鄉,絕不會濫殺一人,也不會強拉壯丁,更不會役使歸降將士!”


    彭玉麟和李孟群對望一眼,兩人相望都是微微頷首之後,雙方兩軍主將便約定了歸降之期,跟著在堂上擊掌為誓,定下約定。


    末了,陳玉成看著彭玉麟微微笑道:“兩位一句都不問問自身出路麽?”


    彭玉麟苦笑道:“除死而已,也不必多問。”


    陳玉成微微笑道:“兩位可知鎮筸總兵李重後來如何?”


    彭玉麟心中隱隱覺得對不起李重此人,雖然當時李重用心險惡讓常德清軍在前蹚道,但後來彭玉麟撤軍的時候,也是眼睜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李重部被殲滅,是以有愧。


    見彭玉麟默然無語的樣子,陳玉成接著說道:“李重在牢獄之內關了兩個月之後,已經被人重金贖走,如今聽聞在上海英國領事館內逍遙快活呢。”


    彭玉麟和李孟群兩人皆是一陣愕然,陳玉成又道:“兩位的生死不由我來定,西王很有興趣見見兩位的。”


    彭玉麟嗯了一聲,也聽不出喜怒來,過了片刻後,彭玉麟和李孟群起身告辭,送到會館門口時,彭玉麟忽然問道:“陳帥,冒昧問一句,假若你我易地而處,你太平軍會降否?”


    陳玉成笑得還是那麽的和煦,但語氣卻無比堅定的道:“雪帥今降乃是大勢所迫,若我二人易地而處,我定然隻是死戰方休,蓋因我乃是為了民族大義而戰,死得其所,雪帥死戰隻為滿清盡忠,死後未必會有民族大義之節名,同樣為死而死,意義不同,自然所選也就不同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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