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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祿和李重進了曾府之後早有府中管家前來引領,因榮祿和曾府關係特殊,也不用在客廳候見,那管家得了曾國藩言語徑直引了兩人前往曾國藩的書齋。


    到了曾國藩大文士出身,在衡陽的府居之內也修有書齋,書齋名號“無慢”,“無慢”原是曾國藩做京官時曾用過的書齋名。“無慢”一詞,典自《論語?堯曰》“君子無眾寡,無大小,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一語。子張問孔子怎麽做才適合從政,孔子說要“尊五美,屏四惡”,而“泰而不驕”就是“五美”之一。何謂“泰而不驕”呢?君子待人,無論對方人數多寡、勢力大小,都恭恭敬敬不敢怠慢,這樣便是。居官交接上下左右的人如此,居鄉對親戚鄰裏也得如此。所以,京城的“無慢”書齋門聯有曾國藩手書的對句,“萬卷藏書宜子弟,一尊滿意說桑麻”。下聯化用唐人孟浩然詩句“把酒話桑麻”,表達的就是要與田家父老親朋融洽無間,不在他們麵前擺架子的“無慢”之意。


    而如今衡陽的無慢書齋門口的對聯換成了“世事多因忙裏錯,好人半自苦中來”,上聯自誡。世事紛繁,一忙就容易出錯,務必戒躁。一個“多”字下得十分貼切,避免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下聯自勉。甘從苦來,人要吃得起苦、耐得住勞,曆盡磨難才有可能成為完美之人。一個“半”字也用得很妙,因為要做完美的人僅靠吃苦耐勞顯然還是不夠的。這副對子更加暗合“無慢”二字,顯示曾國藩處事做人的修為較之他在京城時更為精進了。


    踏入書齋之內,隻見曾國藩正在書案前品茶,一旁曾國荃正拿著一份文卷觀看,見榮祿和李重進來。曾國藩撚著胡須笑道:“仲華來得正好,且看看老夫這篇討粵檄文如何?”


    榮祿微微一怔,隻見曾國荃將那書卷遞了過來,展開看去卻是自己在後世曾今看到過的《討粵檄文》,又看了一遍後,榮祿道:“榮祿乃是晚輩,還是讓九爺先品評吧。”


    曾國藩三角眼微微一動,笑道:“不妨事,老九適才已經說過了。”


    榮祿嗯了一聲道:“那晚輩就鬥膽品評幾句了。”自從榮祿和曾紀靜定下親事以來,榮祿私下裏便以晚輩自居。如今書齋內幾人都沒穿官服,便都以家禮代之。


    “曾帥這篇討粵檄文雖然切中長毛逆賊軟肋,以長毛引洋教、毀我中華文種為綱要,確實能聚攏天下讀書人之心,但對長毛賊目無君父。犯上作亂卻斥責不夠,此檄文若是讓朝中別有用心之人看到。隻怕會詬病曾帥忠君報國之心不夠。”榮祿緩緩的說道。將後世他知道的世人對曾國藩這篇討粵檄文的不足之處說了出來,這篇討粵檄文在榮祿的印象中的確是站在中華傳統文化捍衛者的角度去討伐太平天國的,但世人都說此文過於偏重衛道而忽略了洪楊造反的事實,對忠君報國的號召不夠。


    曾國藩眼神中閃過微微的失望之色,曾國荃卻撫掌笑道:“兄長,你看連仲華也這麽說。不是兄弟我眼光不夠了吧。”


    榮祿微微一愕,看來曾國荃的看法和自己一樣,既然曾國荃能看出這篇檄文的問題,那為何曾國藩還要執意如此寫呢?難道這檄文忠君報國寫得不多不是曾國藩的失誤。而是有意為之?當下榮祿再展卷細看,看了一會兒之後,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曾帥是這般思慮的啊。”


    聽聞榮祿有了新的見解,曾國藩微微一喜道:“仲華可說來聽聽。”


    榮祿道:“曾帥這檄文名為討粵檄文,乃是有孤立之意,洪楊起於廣西一隅,如今已然打到了江南,應從者甚重,曾帥討粵二字乃是點醒眾生不可盲目應從。同時隻言討粵,大有寬赦其他諸省從賊人等之意,便是離間之效。而文中隻說洪楊興洋教毀我中華文種,卻是一下擊中了長毛軟肋,勾起天下讀書人衛道之心,更將洪楊逆賊愚騙百姓之術揭露,可謂是一針見血。再者洪楊曾有亂文奉天討胡檄,此亂文大談夷狄之辯,的確用心險惡,但曾帥在討粵檄文中卻偏偏淡化忠君報國之說,便是避過此節,隻以中西文種之辯來迴擊洪楊,的確很是高明。”


    曾國藩聽了之後微微頷首笑道:“不錯,仲華之言深得我心,況且此檄文乃是我湘勇出師昭告天下之用,長毛如今盤踞長沙等地,擄掠甚重,我以此激勵湘中子弟亦切合時弊。不過仲華所說的刻意淡化忠君報國之說倒也言過了,想我大清入關近兩百年,早已經是華夏正朔,這洪楊以所謂的漢家大義起兵,實則是以洋教立國,此等才是真正的夷狄之國。我曾文正是不會承認長毛之國為漢家正統,他們隻是一群怪力亂神之賊匪而已,僥幸得興昌一時而已,我這檄文之內倒也不必太過抬舉他們,想他們這些宵小之輩如何能動搖大清根基?隻不過是禍亂數省的賊寇而已,我發檄文若是號召天下勤王,這才是小題大做,揚了長毛賊威風,墮了自己名頭。”


    榮祿淡淡一笑,這老狐狸讓自己品評這檄文定然是沒安什麽好心眼,自己乃是滿人,又是湖南團練協辦大臣,曾國藩的這篇檄文中有這麽大的漏洞,他怎麽都要先和自己說清楚,將來若是朝廷問罪,有榮祿這個滿人說話也能轉圜一二。


    其實榮祿也明白,無論曾國藩說得再好聽,他曾國藩和湘軍始終都是漢人武裝,湘軍要出師,若在檄文中大談如何忠心報國為君,那很容易被世人詬病為一群漢奸賊子,曾國藩避開這個敏感話題確實是極為高明卻又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當下榮祿也不點破,點點頭說道:“曾帥說得有理,滿漢早已經是一家,何分你我。榮祿這次和大帥定親便是向世人道明,咱們滿漢是一家人的。”


    曾國藩本來對這個滿人女婿還是有些身份上的芥蒂,但此時聽他如此說來,撫掌笑道:“得仲華如此佳婿,老夫幸甚。”榮祿謙遜了幾句後,曾國藩問道:“仲華今日到來有何事麽?”


    榮祿向身後的李重招了招手,李重上前奉上一卷文策,曾國藩展開而閱,越看臉色越是難看起來,曾國荃甚是好奇,湊過去也看了起來,才看了幾行文字,曾國荃麵色大變道:“這長毛賊偽西王如此大手筆和夷人做買賣?”


    榮祿點點頭道:“這些隻是冰山一角,晚輩在廣州有眼線,和廣州很多洋行關係不錯,晚輩命人買通了不少洋行的買辦才收集到這些消息。那偽西王在上海和洋人大行通商之道,多和洋人采購槍炮火器,還修建鐵路、電報,如今又大肆購入工廠機械,其誌不小。近日聽聞此獠向北歐小國瑞典購入數條洋槍生產線,若這些機械運抵上海,今後長毛賊槍械火器將能自給自足,偽西王必將勢大難製。”


    曾國藩臉色有些發青,三角眼滿是怒火斥罵道:“此獠不但引洋教亂我中華,竟然還堂而皇之的崇洋獻媚,又不知廉恥的搜刮民脂民膏用於購買洋人器物,仰慕夷狄之奇巧淫技,當真是我中華之恥!此獠修建什麽鐵路必將激起民變,我等正好可以利用啊。”


    榮祿正色說道:“曾帥所想正是,但那偽西王似乎早有準備,早在鐵路修建之初,他便大肆以蠅頭小利收買民人,又以軍伍彈壓,蘇南百姓敢怒不敢言,而世人有多隻看眼前之利,是以如今鐵路已然修了大半,居然毫無民變之象。”


    曾國藩站起身負手踱了幾步輕歎道:“偽西王此獠不但能征善戰,想不到治理地方也有如此手段。聽聞此人在蘇南搞的那一套什麽信仰自由,也不像洪楊那般禁毀儒釋道三家,就連他那偽王妃也搞了什麽新儒學之說出來,的確令人頭痛。”


    榮祿點頭道:“晚輩今日前來便是想和曾帥合計,我等也該上書朝廷,新購洋人的線膛槍,若是可能最好能自辦機械局,自產槍械,以抗那長毛威脅。如今長毛賊已經走在我們前麵了,若真有一日長毛賊學得西洋技法,我等隻怕再無翻身之日。同時我們還要上書朝廷,讓朝廷出麵向洋人施壓,不可再同長毛賊通商,應當反過來,讓朝廷聯合洋人共剿長毛!”


    曾國藩很是詫異的望了望榮祿,又迴頭看了看同樣驚訝不已的曾國荃後,曾國藩踱了幾步淡淡的說道:“仲華此言乃是心裏話?”


    榮祿點點頭很是誠懇的說道:“正是晚輩的肺腑之言,洋人之法雖然有取巧之嫌,但當年洋人的船堅炮利依然在目,我輩要安邦定國,抗拒外侮,正是該走出國門向他們學習之時,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若我等一味的抱殘守缺,就算不被長毛賊所滅,他日也必將被洋人吞並啊!”


    看著曾國藩和曾國荃麵麵相覷的樣子,榮祿微微一愣道:“難道晚輩說錯了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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