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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公鴨般的喊聲傳入耳來,康琪一聽便知道是敬事房的總管太監彭有益,此人乃是當今鹹豐帝身邊的近人,早在鹹豐帝還做阿哥時就跟隨在身邊的老人,為人很是刁毒小氣,可是半分都不能得罪的。


    此時彭有益已經到了宮門口,卻是不容康琪再細想,隻得一拉小泉子快步到宮門口迎接。


    “喲,是康姑姑啊,想不到是康姑姑親自出來迎接,我彭有益倒真是受寵若驚啊。”彭有益身著總管太監特有的箭繡蟒袍,係白玉鉤黑帶,頭上卻是四品頂戴,他臉上笑得皺眉全擠做一堆,那公鴨般的聲音極是刺耳。


    清廷官位品級的標誌是以在蟒袍外罩的天青色褂子上所繡的文禽、武獸的補子來顯示的。但太監沒有官位,不能穿補服,隻能穿箭袖蟒袍。康熙末年清廷曾規定太監最高官位為五品,最低為八品,但乾隆七年規定太監官位最高為四品而且永為定製,清廷之內總管太監可為四品,也有以七品執守侍充者,官銜為宮殿監督領侍,宮殿監正侍,總管太監計有十四人之多,彭有益跟隨鹹豐帝多年,是以拔擢為四品總管太監。


    彭有益笑得雖然和煦,但康琪卻絲毫不敢怠慢,和小泉子急忙上前失禮,禮畢後康琪盈盈一笑道:“彭公公這般說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隻是一介包衣奴才,怎當得起姑姑稱謂?公公為我家主子之事奔波,真是辛苦了,請裏麵奉茶。”跟著不容分說,迴頭對小泉子低聲喝道:“小泉子,還不上前給彭公公搭手?”


    彭有益聞言更是喜上眉梢,嗬嗬尖聲笑道:“康姑姑就是康姑姑,一顆心可是有七竅的,難怪在宮裏頭惹人待見。行,衝著康姑姑的麵子,咱們就裏麵奉茶說話,奴才也該拜見蘭貴人的。咱們走著……”


    康琪和小泉子當下將彭有益和他隨行的兩名小太監引到麗景軒的東側配殿之中奉茶,這東麵配殿名喚鳳光室,亦有三間屋舍。


    親手給彭有益奉上茶水後,康琪盈盈上前告罪道:“彭公公見諒,我家主子正在沐浴,還請公公稍帶片刻,奴婢這就去催請。”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錠銀子塞到彭有益手中。


    彭有益哎呦一聲,嗬嗬笑著忙不迭的將銀子籠入馬蹄袖中,口中說道:“不妨事,不妨事,咱們做奴才的等候主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怎敢說催請二字?咱們都是替聖上辦差,該說是替聖上催請。”


    康琪淡淡一笑道:“是奴婢失言了,請公公稍後,奴婢去去就來。”當下她吩咐小泉子好生招唿彭有益,自己快步迴到麗景軒內。


    打簾子進入屋內,隻見芷玉、汀嵐兩女正在蘭花屏風後麵替蘭貴人沐浴。康琪轉過屏風,隻見紫氳的氣霧之間,蘭貴人滿臉木然的坐在浴桶之內,秀凝玉質的嬌軀都浸泡在水中,豔麗嬌媚的臉蛋上除了麻木再也沒有別的了。


    康琪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傷感,隻覺得小主這幅表情像極了從前宮中一個宮女臨死之前的表情,那宮女是自己的多年好友,當年和自己一道進宮的,因為翻了小錯被人構陷替罪,最後被罰到浣衣局永遠不能出宮。最後康琪看到那宮女的時候,就是蘭貴人現在這種情形,哀莫大於心死。


    忍不住康琪打了個寒磣,走上前去吩咐芷玉和汀嵐下去準備其它物件,自己走上前接過芷玉手中的絲巾,替蘭貴人輕輕擦拭起來,口中低聲說道:“小主,奴婢記得您是五月裏進的宮,那時候你可不是這樣子的啊,這宮裏頭的女子就是這樣,要有耐心的等,而且有時候機會錯過了,可能就一輩子翻不了身。既然小主都已經進宮了,一切都已經成定局,宮外頭不論還有什麽讓小主你放不下的,現在都已經不打緊了,因為自從選秀的騾車到了神武門,就不能迴頭了,咱們旗人女子的命運便是如此。”


    “命運?”蘭貴人紅唇之下輕輕的吐出兩個字來,康琪微微有些欣喜,跟著說道:“咱們旗人女子自打出身便都要參加選秀,我們這些出身卑賤的漢軍八旗女子很多都隻能做宮女,不像小主你們出身高貴,將來還能榮升。像奴婢這樣卑賤之人,尚且認命苟活,隻因為奴婢知道有一天還可以活著走出去,但要是此刻便死了,那就什麽都沒了。”


    “認命?”蘭貴人素首微微一側,喃喃又道:“活著?我已經不是我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康琪甚是聰慧,聽了蘭貴人的話,隻道她的意思是今後便是身不由已了,當下輕歎道:“小主,奴婢癡長您幾歲,您就聽我一句勸,入了宮後的女人,要麽風風光光的淩駕眾人之上,快快樂樂的活著,這樣便隻需討好迎奉好一個人,那就是皇上,要麽淒涼的獨處,無依無靠,這樣要討好很多人,才能活下去。進宮之後的女人的確是被關在了這四方的籠中,但你還可以選擇是快樂的活下去,還是孤苦無依的在這深宮之中終老。到了這宮裏頭,外麵就再和您沒半點關聯,您現下是為了自己活著,若是小主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活下去麽?”


    蘭貴人微微動容,臉上微微苦笑,呢喃的道:“原來活下去比去死還要更大的勇氣啊。”


    康琪溫婉的一笑道:“小主聰慧,一說就明白了,咱們快些準備吧,彭公公還在外麵等著呢。”


    蘭貴人輕歎一聲,緩緩閉上秀目,喃喃的說道:“若這是場夢,就讓它快些醒來吧。”


    康琪不明白少女為何會這般說,但也顧不得這許多,手下飛快的替她擦拭幹淨,穿上衣物,跟著命芷玉、汀嵐給蘭貴人上熏香,安排頭飾,自己迴配殿去請彭有益。


    過不多時,彭有益跟著康琪到來,彭有益見了蘭貴人急忙一打馬蹄袖跪下道:“奴才給蘭貴人請安。”


    蘭貴人沒有言語,呆呆的看著他,彭有益略略有些惱怒,康琪見狀急忙上前低聲道:“小主,你該請彭公公起來看座。”


    蘭貴人哦了一聲道:“公公請起,看座。”


    彭有益站起身來道:“奴才可不敢當,還請蘭貴人快些準備,咱們這就走吧,要是讓聖上等候那便不好了。”


    康琪聞言暗叫糟糕,這彭有益小氣,氣量狹窄,被他記恨上可不是什麽好事,急忙請彭有益稍等,迴自己屋內又去了五十兩銀子來塞給彭有益,低聲道:“彭公公別忘心裏頭去,小主新進宮,還不懂規矩,也怪奴婢沒教好。”


    見康琪將事情攬上身,彭有益也不再多說什麽,嗯了一聲道:“那請康姑姑快些打點,我們在外麵等著,好了支應一聲,我們便來抬人。”說罷便和兩名小太監轉身出去。


    蘭貴人呆呆的問道:“你為什麽給他銀子?”


    康琪輕歎道:“小主,這宮裏頭要給銀子的人多了,奴婢隻怕那些銀子太少,可惜奴婢也隻有那麽多銀子了。”


    蘭貴人秀眉微蹙道:“怎麽能讓你用自己的銀子?我記得我好想有些銀子的,等我還給你。”


    康琪有些哭笑不得,急忙說道:“小主,你有銀子適才就該賞給彭有益,隻怕現下已經晚了,咱們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說罷便讓芷玉、汀嵐在床榻上鋪好馱繡披風,跟著讓蘭貴人準備寬衣,又請彭有益進屋驗看。


    這敬事房屬內務府管轄。掌奉行諭旨及內務府文書,管理宮內事務及禮節,收核外庫錢糧,甄別調補宦官,並巡查各門啟閉、火燭關防,其中還有一項重要的職責便是專司皇帝房中之事。皇帝與宮中大小妃嬪的房中之事,都是由敬事房掌管,並需妥為記錄,大到龍嗣誕生,小到妃嬪信期都要查有實錄。


    但凡皇帝翻了牌子之後,敬事房總管便要帶著手下馱妃太監傳旨,並背妃子進寢宮並一直送到龍床。臨來時需在妃子房中將妃子寬衣,隨即裹上大披風,一直背到寢宮,再扯去披風,將妃子放在床上。


    那蘭貴人似乎很是怕羞,起初躲閃不已,彭有益忍不住慍道:“蘭貴人,老奴見過的妃子多了去,沒見過這麽矯情的,待會兒要是聖上等急了怪罪下來,老奴可要據實迴稟。”


    最後蘭貴人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在一眾儲秀宮宮女近乎哀求的目光之中,緩緩去掉了衣物,靜靜的躺下,任由披風裹住身子,兩名馱妃太監上前來將她扛起,在彭有益的引領下離開儲秀宮。


    康琪等人一直送到了宮門口,隻見蘭貴人的秀目中晶瑩的淚水悄然滑落,康琪輕歎一聲,暗想這小主也不知是怎麽了,這般過去,隻怕是禍福難料了,但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小主似乎極為抗拒此事,難道她進宮前宮外有心儀之人放不下?


    ……


    天色暗淡了下來,乾清宮東暖閣內,秉燭太監已經點亮了巨大的燭燈,暖榻上大清皇帝鹹豐一身常服正盤坐在榻上,他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一副清瘦的臉頰有不少細小的麻點,卻是小時候出天花後落下的。此刻他手中拿著一份奏折,雙手不住的顫抖,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現,顯是怒到了極點。


    榻下跪伏著兩名大臣,一個是三代帝師,官至體仁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的祁寯藻,字叔穎,山西壽陽人。另一個是工部尚書、軍機大臣魁麟,滿洲鑲白旗人,索綽羅氏,字梅穀。兩人頭也不敢抬起,祁寯藻已經是一頭白發的老人了,此刻似乎也隻能跪伏於下,渾身發顫。


    “賽尚阿、徐廣縉、程矞采、羅饒典、駱秉章、鮑起豹!這些庸臣!都是些庸臣!”終於鹹豐帝咆哮般的怒吼聲響起,跟著矮幾上的奏章、筆墨都被一股腦的掀翻在地,差點砸到祁寯藻和魁麟兩人,鹹豐帝大怒喝道:“長沙失陷!那是一省首府啊!十餘萬官軍在側,朕早就執下嚴旨,讓他們悉心堵防,痛加剿洗,現下你們竟然告訴朕長沙丟了?!你們、你們還有一點鮮廉寡恥沒有?!”說到這裏話音嘎然而至,鹹豐帝竟然氣得背了過去,唬得祁寯藻、魁麟和一班太監、宮女大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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