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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大堂上,見蕭雲貴和曾水源轉進內堂之後,眾富商豪紳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長沙富紳唐藝農本是朱昌琳老東家,又坐在朱昌琳身邊,湊過去低聲問道:“雨田(朱昌琳表字),這些長毛看起來不像傳言中那麽不堪啊,這個西王看似粗魯,但談吐卻粗中有細,是個人物啊。”


    朱昌琳吸著水煙袋,隻聽得咕嚕咕嚕一陣響,皺眉道:“這正是此人的可怕之處,前兩步他走得漂亮,引誘我等開市,然後接著提出收稅,讓大夥都覺著是順理成章之事。更難得的是他一切照舊的做法,此乃襄外必先安內之道,我猜他是怕官軍反撲,若城中不靖,他是不可能安心禦敵的。”


    魏鶴林把玩著手中的鼻煙壺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一群泥腿子當中有這樣的人物,難怪能攻破長沙,此人的確不可小覷。”


    唐藝農若有所思的道:“他還有一件事沒說,卻不知道是什麽事。雨田,你倒是猜上一猜,讓我等好有個準備。”


    朱昌琳吐了口煙輕咳一聲道:“觀這西王行事,必定是先部署好一切而後發動,最後一事無非是納捐錢糧之事,隻是想不到他會用什麽辦法逼我等就範。”


    唐藝農苦著臉道:“啥?!還要捐?他不是收了咱們的田稅、商稅了麽?”


    朱昌琳微微笑道:“東家啊,這西王不是說了一切照舊麽?官府也是收了咱們的稅,臨到頭來還不是讓咱們納捐錢糧以作軍餉麽?前麵這西王可是隻說了開市和收稅兩件事,隻字沒說不要我們納捐的啊。”


    唐藝農恨恨的道:“好狠的長毛賊,我等的錢糧財帛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一分一毫辛苦賺來,憑什麽拿出來給他們?!不給,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朱昌琳淡淡的說道:“東家啊,我勸你待會兒還是隨大勢吧,這長毛西王豈是好易與的?隻怕待會兒我等就在不知不覺之中墮入他的彀中了。錢是賺不完的,還是性命要緊啊。”


    唐藝農瞪大了眼睛,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魏鶴林卻是重重的嘿了一聲,向後一靠閉目養神起來。


    就在這時府衙之外一片喧囂吵鬧之聲傳來,兩名長毛將領模樣的人帶著幾名太平軍進到府衙之內,立於堂下,這兩人一矮一胖,稍矮的那人同守衛的長毛牌刀手耳語幾句,那牌刀手便匆匆入內。


    朱昌琳等人見狀都是坐直了身子往外張望,看這架勢似乎是出了什麽事,過了片刻那牌刀手出來同那兩名長毛將領說了幾句,兩人便匆匆出了府衙大門。


    朱昌琳等人還待看個究竟,卻聽一陣咳嗽之聲傳來,隻見蕭雲貴和曾水源走了出來。


    蕭雲貴徑直來到堂上沉聲說道:“諸位對不住啊,本王有件要緊的事要辦,請諸位稍待片刻。”跟著不等眾人開口便喝道:“把人帶上來!”


    隻見適才那兩名長毛將領帶著十餘名太平軍押著七、八名清軍俘虜走上堂來,這幾名清軍俘虜都是一身破爛號衣在身,身上肮髒不堪,麵色枯槁,個個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兩名長毛將領上前參拜後大聲稟報道:“西王殿下,幾個清妖俘虜的頭頭帶到。”


    幾名清軍麵色甚是惶恐,也沒等太平軍喝罵,自己就跪爬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蕭雲貴皺眉道:“你們何事要見本王?”


    當中一個清軍頗有些膽色,微微直起身道:“西王爺,小的們實在熬不住了,每日要修補城牆、搬運石料,吃的口糧卻是稀粥,兄弟們推舉我們幾個來向西王爺求告,放我等迴家吧,我等今後再也不敢做官軍了。”此人一口湖南本地口音,但說話卻是有氣無力的,看來這三天的確把這些清軍俘虜整慘了。


    蕭雲貴哦了一聲,假意喝罵道:“曾水源、何濱、周兆耀,本王不是吩咐過,給這些俘虜的口糧要十足的麽?怎麽會變成喝稀的了?!你們幾個是怎麽辦事的?!”


    那兩名太平將領正是何濱和周兆耀,兩人奉命監管俘虜幹活,早就知道上頭開始減少俘虜口糧,沒想到蕭雲貴這會兒會責問起來,兩人不明就裏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曾水源微微躬身麵有難色的道:“西王殿下,這同何大哥、周大哥兩位無關,隻因破城的時候,清妖巡撫駱秉章、翁同爵放火燒了城中官倉,錢糧具無所獲,我等所帶糧食不多,還要粥及逃入城內的數萬流民百姓,實在是入不敷出,所以隻得削減軍中口糧,其實咱們自己的聖兵口糧都是減了三成的。”


    蕭雲貴一拍腦門道:“本王怎麽把這事忘了?”跟著大聲罵道:“這駱秉章、翁同爵真他娘的不是東西,竟然放火燒糧,這是要眼睜睜的看著城內軍民百姓們活活餓死啊!”


    朱昌琳等人心中都是一驚,均是暗想,果然開始說錢糧之事了,更有的心中也開始暗罵駱秉章和翁同爵不是人,城既然破了,你就把糧食留給長毛好了,你倒好為了自己博個城破燒糧拒不從賊的美名,留下這麽大個窟窿讓他們這些人來填!


    蕭雲貴轉身麵有難色的對著幾名清軍俘虜道:“這個卻不好辦呐,放了你們隻恐泄露本王軍機,還有放了你們,沒有錢糧遣散,你們又做起強盜來為害鄉裏這可如何是好?本王才答應了諸位城內鄉紳,要維持城中治安的啊。”


    朱昌琳等人心中都是暗罵蕭雲貴不要臉,自己就是最大的強盜頭子,還有臉這般說。但轉念一想,蕭雲貴說的也有道理,這些城中綠營兵和團練要是真的放了,這些人平日裏都是城中的無賴,肯定是要結夥上門打秋風的,又都是鄉裏鄉親的長沙子弟,難道不給看著他們餓死麽?


    那幾名清軍磕頭如搗蒜,哀求不已,蕭雲貴來迴踱了幾步,看著朱昌琳道:“朱老板你是城中第一善長仁翁,你看這事該如何是好?放了他們,這些人沒吃的,定會上門向諸位囉噪,本王派兵來抓吧,也沒糧養他們,難不成真要殺了他們?”


    此言一出,清軍俘虜大聲哭號起來,連連磕頭求饒,幾個陰鶩的鄉紳心中暗道,都殺了才好,隻希望蕭雲貴快些動手,殺了幹淨。


    蕭雲貴見朱昌琳麵有不忍之色,接著又道:“這些人大都是湖南子弟,和各位都是鄉裏鄉親的,本王實在不願殺了他們,惡了一方民心,他們當兵吃糧本是無奈之舉,都怪駱秉章、翁同爵這些狗官太不仁義是麽?”


    這個時候就連朱昌琳心中都開始大罵起駱秉章等官來,蕭雲貴對一眾富商巨賈歎口氣道:“本王實在沒辦法了,是殺是留全憑諸位一句話,本王可不想留下後患,日後城中治安不靖,在派兵出去殺人,多費手腳。”


    話音才落,幾名清軍大哭著向堂上一眾富商巨賈磕起頭來,連連哀告求饒,這幾人久在長沙,都是認識堂上眾人,紛紛開口哀求道:“朱老爺、魏老爺,你們救救小人吧。”“唐老爺,你救救小人吧,我三姑的二舅是府上七姨太的表娘舅啊。”


    蕭雲貴暗笑不已,為了活命這些清軍把平時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關係都搬出來說了。朱昌琳等人這會兒真坐不住了,心中又是罵蕭雲貴無恥,使出這樣的爛招,又痛罵駱秉章喪心病狂,為了自己的官聲不惜使這絕糧之計。


    哀求不止之下,朱昌琳長歎一聲,起身拱手道:“西王殿下,既然軍中缺少錢糧,我也不忍看著城中流民百姓和這些總爺兄弟挨餓,那我認捐五千兩銀子充作餉銀如何?”


    蕭雲貴摸了摸鼻子,這朱昌琳真是好謀算,他隻捐銀錢,到時候還是要向他的朱乾號買糧,損失也會小一些,當下不動聲色微微笑道:“這朱老板都認捐了,諸位怎麽說來?”


    眾人都是哀歎一聲,有人帶頭認捐,隻得紛紛捐錢出來,隻有何元倫坐著不動,蕭雲貴上前道:“何老英雄執掌寶慶幫,財雄勢大,不會隻看熱鬧吧,會讓大家小輩笑話的。”


    何元倫受不了蕭雲貴言語擠兌,一拍桌案怒道:“老夫也捐五千兩,再多就沒了!”


    堂上十餘人一湊,也捐得七、八萬兩銀子出來,蕭雲貴知道這些對於一眾富商來說都隻是九牛一毛而已,在堂上的誰都是身家數十萬之巨的,但他還有後手也不點破,笑了笑抱拳一禮道:“多謝諸位捐餉,隻是這捐銀子是好,但當下最缺的還是米糧啊。”


    諸人還在為捐了銀子肉痛不已,一聽這話都是心驚肉跳起來,魏鶴林急道:“西王爺,我等實在捐不出糧食來了,你別欺人太甚!”


    蕭雲貴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家也都是辛苦賺迴來的錢糧,本王也不多要,這樣吧,本王素來喜歡下象棋。”跟著手一揮道:“拿上來。”


    隻見幾名牌刀手拿了一副棋盤出來,蕭雲貴指著棋盤說道:“這象棋棋盤除去楚河漢界,尚有六十四個格子,本王也不要多少糧食,隻要儲位湊出糧食,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個放兩粒,第三格放四粒,以此類推,放滿即可。”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喜,跟著議論起來。蕭雲貴也知道這個把戲精於計算之人在多想片刻就會明白,也不想諸人多有時間考慮,踏上一步斷喝道:“諸位快些決斷,否則本王待會兒就要反悔了!”見諸人還在猶疑,當下厲聲喝道:“大家決定沒有?!”


    眾人粗略一想,隻是拿米粒去填,大概也就十幾袋米,實在是不痛不癢的,但朱昌琳等人總覺得不對勁,本還想再計算幾格,但手中沒有算盤,又被蕭雲貴幾聲厲喝打斷心神,實在算不下去,猶豫片刻眾人隻得一起答應了。


    蕭雲貴摸著鼻子笑道:“那好,本王就在這裏等著諸位取糧來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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