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惡趣味的說了一句,也不管在座之人是否能理解。


    吳數這次離開孝感跟著李煜行軍,也就是為了求官。


    江陵縣令他是想都沒想過,他以為自己的能力和眼力,能混個漢陽縣令就不錯了,若能被李煜看中納入幕僚之中,那就更好了。


    結果卻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像是中了獎一般喜形於『色』,連忙磕頭謝恩。


    “吳數,你可以要知道,這個位置原本是給張祖德的,他堅持不受,然後又向國主和仆推薦了你……”


    張祖德聞聽頓時眼皮一跳,剛要開口說話。


    隻聽吳數立刻嚴肅道:“卑職並不認識張先生,張先生舉薦顯然是出於公心和對大王與國主的忠誠,至於任用吳某也是大王與國主的英明,吳某必然不負大王與國主的重托。”


    說完衝著李煜和高從誨深深行了一禮,起身後才對張祖德略一拱手。


    高從誨眉『毛』一挑,臉上顯得饒有興致。


    張祖德也道:“古諺雲,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臣和吳縣尊並無交情,但跟在大王身邊,對吳縣令的所作所為也看在眼中記在心裏,臣以為吳縣令確是可用之才,這才冒昧推薦。”


    “不錯啊,這倆廝,都是人精啊。”李煜嘴角牽出一絲笑意。


    隨即高從誨笑道:“百步之內必有芳草,國主麾下也是人才濟濟。”


    他方才故意對吳數說是張祖德舉薦的他,為的就是看看一下吳數的心『性』。


    或者說,就是考驗一下吳數的情商。


    縣令是朝廷命官,錄用任命,意從上出,這是每個官兒都必須時刻牢記的,至於舉薦推舉,也是常事,但舉薦者都說自己是出於公心,受薦者也得表示自己不會承情。


    這是古典官場必要的門麵和細節。


    當然,私下裏大家相互結盟乃至結黨都是再正常不過,但表麵上還得是彼此毫不相幹,如果能相互痛斥幾句那就更妙了,前者不過是讓皇帝和群臣假裝表示一下欽佩,後者便是妥妥的青史留名套路。


    李煜前世的時候曾認為是虛偽,但穿越後才逐漸明白,任何事情都要有個規矩,哪怕是形式上的規矩也好過沒有規矩,這也是文明和野蠻的重要區別。


    通過種種形式規矩,逐步形成完整的道德體係和善惡價值判斷,雖然這些通常會淪為形式主義,但如果沒有必要形式的話,那組織就永遠不可能和文明掛上鉤來,自然也談不到進步,其道德水準和價值判斷永遠隻能徘徊在弱肉強食的層次。


    重視形式並不是反對弱肉強食,而是可以將做得更體麵些,而體麵對組織乃至王朝而言也是一種長久價值。


    顯然,吳數和張祖德都是華夏文官體係中的佼佼者,對這套潛規則熟爛於胸,兩人的表現都堪稱滴水不漏。


    真正的智商情商雙在線。


    這樣的手下用起來才放心,隻要自己始終能夠提供足夠的利益,不愁他們不為自己賣命。


    至於忠誠什麽的,李煜認為這和笑話差不多。


    固然一櫃子二十四史上記載了太多的忠臣義士的事情,但相較於總統官僚數量則又顯得少之又少。


    華夏史官向來有秉筆直書的“『毛』病”,所謂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可同樣的也有曲筆、隱筆。


    遠的不說,李煜穿越前作為“李煜”的粉絲,閑著的時候斷斷續續的看完了陸遊的《南唐書》,當時深深的為李璟、李景遂、李景達三兄弟的敦厚情誼而深深感動,連皇位都能讓,這不是大寫的兄友弟恭麽?


    穿越來之後才發現,姑且不論李璟買通太醫直接守在李昪病榻前,等老子咽氣,隨後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舉動,打的兩個弟弟措手不及。


    這他媽的要是兄友弟恭,那希特勒簡直就是人權天使了!


    尤其是李景通即位後改名為李璟,其惡毒之處簡直是在兩兄弟的傷口上撒鹽:一母所生,都叫景x,但隻有一個景能為王!


    文化人的惡毒可見一斑。


    至於麥克米倫那句“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在前世幾乎成為常識,作為穿越者,對此更是了然於胸。


    事實上,李煜在穿越前心中倒是也曾想過,古人大概要比今人厚道的多也淳樸的多,忽悠起來會更方便。


    隻是現在才明白,如果真這麽想,自己隻怕會死的極脆,底層民眾中淳樸天真之人是不少,但他有交集的這些達官顯貴中就沒有善茬子。


    所以他的策略一直是結交盟友,而不是試圖鼠軀一震,王霸之氣四溢引來無數小弟,隻能通過共同的利益來鎖定自己的幫手,周宗、邊鎬、林仁肇、高從誨這些人都算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人也是最理『性』的人。


    李煜覺得自己還算運氣不錯,如果不是當日二哥李弘茂的一番苦心提點,拂開了他遮擋在他眼前的錦幔屏障的話,他都無法理解這個時代所特有的虛偽和恐怖。


    李弘茂的話說的很隱晦,如果真的是對上曆史上那個對政治生活不大關心,一心隻想花天酒地的,真正是“養在深宮之中,長在『婦』人之手”的南唐後主,隻怕不會有多大意義;但麵對一個穿越者,這幾乎是給他開了作弊用的金手指,讓他徹底理解這個時代政治運行的本質,並且將前世所見的政治手段和技巧應用過來。


    以上這些盟友,雖然隨時可能背叛,但隻要自己始終能保持足夠的價值,那麽彼此間的合作隻會越來越緊密。


    南唐隻是偏安一隅的割據政權,麵積不過七十六萬平方公裏,不到


    忠誠是太過寶貴的情緒和資源,他從不奢求能夠獲得太多。


    同樣的他也不準備付出太多的情緒。


    人的感情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前世他的老師曾這樣教導他,那時候他並不明白這句話的背後的涵義。


    現在經曆了多少艱難險阻,乃至生死一線之際,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到底應該花在誰的身上。


    如果有人開出更高的價碼,李煜不介意反手把吳數和張祖德都賣了,反之,自己倒也不介意被他們賣。


    李煜自信這個世道上沒有人能開出比自己更高也更適合的價碼,張祖德,吳數都是聰明人,都是理『性』人,當他們麵對別人,比如說劉承佑乃至李璟的招攬時肯定是多方權衡利弊,不會為了一時的眼前利益,而輕舉妄動。


    畢竟五代十國不是唐朝末年天下大『亂』,秩序徹底崩潰的年代,那時候當然是要唯利是圖,看到什麽利益馬上撈到手中,這樣才能活下去,至於長遠利益隻能拋在腦後。


    現在雖然整個華夏四分五裂,但由於各國基本都有了十年乃至更長時間的國祚,所以曾經完全消亡的秩序便又慢慢的迴來。


    這時有資格開出條件的人已經不多,南唐和後漢兩強對立;西蜀、吳越、南漢完全不具備爭霸天下的本錢,甚至因為各自的弱點過於明顯,被滅隻在早晚間,清源軍、南平國就更不用提了。


    稍加分析後,張、吳等人應該很容易就明白,眼下投靠李煜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劉承佑雖然實力遠勝大唐安定王,但國家經濟瀕臨崩潰,內『亂』不斷,又北臨契丹,從朱溫開始這朝代更替就和走馬燈似的,曆史上劉承佑的後漢也就持續三年而已。


    兵『亂』中文官的日子可比武將難過得多,何況劉承佑手中是個完整的朝廷,他們投靠過去也就是普通官僚,那還不如到李煜這兒來賭一賭,這一注要是下準了就是從龍之臣!


    反之,若是不成功倒也沒有『性』命之憂,無非是換個主子繼續效力罷了,以他們的才幹,不管到誰手下都能混得不錯,再說,大唐嘛,還有魏征前輩的榜樣呢。


    所以,雙方名為君臣,實際上更類似於李煜前世的董事長與一眾職業經理人,純粹到極致的利益關係;至於君臣相得,必不辜負之類的鬼話,就和之前張、吳二人對舉薦之事的表態一樣:自己都不信,但必須表明態度,讓大家知道我表麵上是真信啊!


    察覺到自己想的有點多,李煜搖搖頭,將這些念頭統統驅散。


    “還請國主替仆和張小鬆,張祖德準備幾套衣服,周天正的兩位公子也一起請過來吧。”


    ……


    這天正好是宮中的休沐之日,孔太監自從上次被人提點後,也開竅起來。


    雖然閑著無事的時候還是捧著三弦在唱他的吳地俗曲,但內容除了頌揚聖人天縱英明外,也就不再有別的。


    沒多久便又被調迴了尚膳監,這些日子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很得尚膳監的內常侍的歡心,今日開恩,放了他一天假。


    孔凡鐸心裏也高興的緊,起了個大早,還是將自己負責的日常灑掃之事都做完,又和頂他班的小太監打了幾個招唿,這才匆匆吃了幾口早點,換上一身平民服『色』,出宮直奔西市而去。


    兜裏揣著平日省吃儉用攢下的幾個錢,他琢磨著去給拿把三弦再配上幾根絲弦,把頭也有些老舊,最好是能換上烏木嵌骨的,好看又實用。


    到了西式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他走進幾家樂器鋪子,反複比較後,終於拿下三個軸頭,三套琴弦,雖然店家說,如果再多買幾套線能給更大的優惠。


    但他明白,琴弦乃絲質不耐久儲,買多了放著隻會白白變壞。


    可也不說破,隻是笑著擺擺手,讓夥計把東西包好,付錢後揣在懷裏便悠然而去。


    已近午時,肚子也開始輕輕叫喚起來。


    看著囊中還剩幾個錢,孔凡鐸決定開開葷,轉身踱進路邊一家小飯館,在夥計如簧之舌的鼓動下,要了一個新近才有的禦黃王母飯。


    如果李煜在旁邊肯定要大吃一驚,這分明就是後世的雞蛋肉絲蓋澆飯,隻不過是用的是黃米煮飯,在快炒澆頭時則加入各『色』醬料。


    已經是陰曆十一月,江寧城中頗為寒冷,這熱熱的飯食剛端上來,便引得向來過苦日子的孔凡鐸食指大動,拔出筷子急切的往嘴裏撥了一口,馥鬱的醬味和黃米天然的清香讓他滿足的歎了口氣。


    隨即咬咬牙,叫來夥計又要了一杯武陵春潤潤喉嚨。


    這一餐吃的暢快淋漓,仿佛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也都隨著飯食下肚而煙消雲散。


    酒足飯飽晃晃悠悠的離開飯館,午後的陽光直直的照在他身上,引得昏昏欲睡,於是他信馬由韁,隻是跟著自己的感覺在西市內晃悠。


    又走了幾步,覺得周身有些發熱,武陵春醇厚香甜,但後勁著實厲害,暖陽下走了一小會,更是酒意上頭。


    路邊有個小小的茶攤,他進去挑了個空位坐下,將背上的三弦解下放在桌子上,又從懷中『摸』出新買的烏木軸頭來,反複摩挲愛不釋手,索『性』借著酒意將舊軸拆下換上,又係上新的絲弦。


    做完後,滿意的左右端詳一番,終於是忍不住技癢,新手彈撥幾下試了試音,弦索伶仃卻是將那正在眯眼打瞌睡的茶攤老板給吵醒了……


    不一會,孔凡鐸麵前便多了一盞熱潑茶來。


    “這個,這個,老板,在下隻是借座片刻,實在是……”孔凡鐸一見頓時囁嚅著開口。


    “莫慌,這是送於你的”老板笑得和顏悅『色』“你會唱曲子?”


    “噢,噢,這個啊,胡『亂』學過些,登不得大雅之堂”


    “切,你看我這個茅棚,和大雅牽連不上,現在這太陽曬得大家都暖洋洋的,你要不顯顯身手?”老板慫恿道。


    有道是吃人家的最短,孔凡鐸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唐鐵嘴為了喝口茶,還得送王掌櫃一相呢”,再說,新把頭新弦的,弄得他自己心裏也癢癢。


    當下笑道,“既然老板厚愛,大家也不嫌棄,那就唱一段吧……”


    叮咚幾聲,隻聽他唱到“隆冬,寒『露』結成冰,月『色』『迷』朦欲斷魂。


    一陣陣朔風透入骨,烏洞洞的大觀園裏冷清清。


    賈寶玉一路花街步,腳步輕移緩緩行。


    他是一盞燈一個人,黑影憧憧更愁悶。


    孤單單獨自到瀟湘館,去看那林妹妹的病體可減輕……”


    一時間小小的茶棚內寂靜無聲,雖然不知道賈寶玉是誰,也不知道林妹妹是誰的好妹妹,但詞中纏綿悱惻,淒冷飄零的意境依然是籠住了所有人,一曲畢,茶棚內外竟然是擠滿了人。


    老板見了,連忙送上幾碟幹果點心,央著他再唱一曲。


    圍觀的聽客茶客見這孔凡鐸生的玉樹臨風,一表人才,豐神俊朗,儒雅情緒,英俊瀟灑,氣質不凡,神光內斂,含英咀華,所唱曲調又是聞所未聞,卻精彩異常,頓時也連珠價的叫起好來。


    再來一個的唿聲不絕於耳。


    然而孔凡鐸卻是額頭見汗,支支吾吾的推脫著。


    眾人卻以為,他是拿喬,甚至有豪客當場排出銀錠子以做酬勞。


    可憐孔凡鐸是個正經老實人,這下被擠兌的說不出話來。


    眼看場麵有些失控。


    這時忽然有人叫道:“哎,這不是宮裏的孔太監麽!”


    “什麽,太監?”


    “死太監啊!”


    “原來是太監啊,那也沒啥好說的,散了,散了……”


    “這死太監,下麵沒有了也不早點說……”


    也有個把不死心的湊上來問道“可是真的沒有了?”


    “下麵真的沒有了啊。”孔凡鐸麵孔通紅,卻隻能照實迴答“割得幹幹淨淨,點滴不剩……”


    “死太監,你倒是早說啊!”那人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揚長而去。


    留下姓孔的無語問蒼天,“太監沒人權啊!”


    新書書號《人與非人委員會》各位可以先收藏起來。有些想法會另發一篇作品相關。謝謝各位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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