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外清風緩緩停歇,時間仿佛都在這一瞬凝固。


    刺殺就起於一刻!


    自清夙臉前一寸處,猛然有一道漆黑寒光閃過。


    漆黑寒光雖然出現突兀,但卻又如天邊存在萬古的曜日般合理自然。


    天下閣清夙先生眼底依然未起絲毫慌亂,而他身後不遠處衛天喉嚨內的預警聲剛要發出。


    在隻有黑時老人能夠行走的時間裂隙中,這一劍穿越萬古而來,凝固在一瞬之上,無從閃避。


    春風先生身上元氣氤氳而起,未及出手。


    秋月先生身形未動,眼底隱藏著極深的瘋狂。


    沈南月已禦光而來,但仍是追不上這暗藏時間奧秘的絕殺一劍。


    衛天臉上驚恐神情逐漸顯露,他想起了第一次見秋月先生時的情形,還有那次隨後便到的黑時老人的無端刺殺。


    從未顯露過修為的清夙,下一瞬便要倒在這一劍之下。


    但變故再次突生,清夙身側另一邊,與他一直靠的極近的夏花先生推開了他,迎上了那一劍。


    蕩起的風還未來得及將夏花身上處子清香傳揚,在被淩厲殺氣攪碎的麵紗之下,是一張清秀淡雅的俏臉。


    “追時……你竟會在此處,原來你在……此處。”


    漆黑寒光之後,顯露身形的黑時老人艱澀說道。


    她是夏花,天下閣清夙身側從不離開的死士護衛。


    她是侍女,衛天等人初來時為他們斟茶的佳茗佳人。


    她是農婦,為清夙在清夙閣後隴畝上送飯的小家碧玉。


    她也是追時,與黑時老人一起成名的暗耀軍三大殺手之一。


    她擁有天地間最快的極速,曾在蒙原上殺得風雪止舞,隻要她想要,她就會比光還快,能夠企及到時間一瞬。


    是以追時。


    夏花身軀被那一劍裹挾的巨大聲勢擊退,倒在她暗中發誓要守護一生的男人懷中。


    清夙似乎輕歎了一口氣,他抱著一臉滿足的夏花瘦弱的嬌軀,與之沉默對視。


    清夙迴想起了他救追時的那一天,眼中漸漸多了些笑意。


    春風先生終於擋在了清夙身前,目光低沉。


    黑時老人那柄漆黑刺劍並沒有傷到夏花,而是懸於清夙臉前一寸處,顫抖不止,不得寸進。


    “他傷不到我的……”


    清夙沒有抬頭看近在眼前的黑劍,輕笑說道。


    那柄黑劍似乎是被空間凝固之法鎖住,又似乎是被別的力量禁錮住,有些疑惑的衛天皺了皺眉頭,心頭忽然一震,明白了過來。


    “元世元神……念動力師。”


    但還未待衛天輕吟聲落,忽然又有一聲輕笑響起。


    “我一直想知道……世間散修之首、名聲傳唱萬年的清夙先生,是否真的毫無修為?”


    一柄毫不出奇鏽跡斑斑的小刀,猛然自清夙背後插入,插到了清夙先生年輕富有活力的心髒之上。


    “秋月……你?!”


    春風先生一臉驚駭欲絕,對著身旁手拿小刀的秋月先生大吼一聲。


    “嗬嗬。”


    清夙輕笑一聲,無力的跌坐在地,懷中緊抱著並無大礙的夏花追時。


    “咳咳,這一刀插得真準,真完美,我還隻有不到一分鍾時間了……”


    衛天一時怔住了,沒有想到有元世元神還是位念動力師的清夙被這毫不起眼的一刀殺死。


    秋月先生的背叛和黑時老人出手幾乎同時發生,而身在清夙身後的秋月先生,並沒有看到清夙以極其強大的元神念凝固住黑時老人攻擊的那一幕。


    “我隻說三句話。”


    清夙先生臉上表情還是輕淡之極,話語波瀾不驚,嘴角笑容絲毫未變,那一股至死都未曾改變的淡然強大氣場,瞬間讓他身周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背叛者秋月先生、刺殺者黑時老人,還是悲憤的春風、衛天沈南月等人,此時都在靜靜注視著清夙先生年輕平凡的臉龐,等待著世間散修之首的遺言。


    “我的確是個普通人,沒有元氣修為。”


    “下一代的清夙先生我已經選好,名字叫做君陌翊歌。”


    “沒有辦法和追時成親……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


    清夙說完再沒有看場中眾人一眼,也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他俯下頭與俏臉有些微紅的夏花對視,最後吻上了她火熱又有些冰冷的唇。


    直到此時,衛天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萬法時代已逝去百萬年,無數強大玄異的修煉方法都漸漸湮滅在曆史長河中,衛天有超過當前修為一階的探世元神,但比他探世元神更加稀有的是他的那部修煉元神的元技,星極耀。


    修煉元神的修者,在百萬年前被稱為念動力師。


    冷陽滄瀾傳授衛天星極耀時曾說百萬年前有修煉元神的強者能用元神念殺人,一言即可定人生死,而有元世元神的清夙先生,就是擁有這種恐怖能力的念動力師。


    清夙先生的確是毫無元氣修為,這讓他即便穿了神階防具依然是被秋月一刀貫穿了心髒,但是坐擁天下閣後山淬神池的清夙先生元神已臻元世級別,又怎麽會毫無還手之力被秋月殺死?


    衛天如是想著,眉頭皺的更深。


    當今之世元神修煉之法沒落,元神強度隻餘三個等級,分別是探世、元世、創世,然為何超過當前修為三階即可稱之為“創世”?清夙先生既毫無修為,元神強度超過其元氣修為兩階就無從談起,然而衛天依舊是有種直覺他的元神就是元世級別,那麽隻有一個解釋了……探世、元世、創世元神,根本不是以元神強度超過當前修為多少階來評判的,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元神強度等級如何區分的真正規則已不為人知。


    場中靜寂了良久之後,沈南月驟然抬頭,陰冷之極殺氣凜然的目光注視著背叛者秋月。


    場間驟然一道白虹朝秋月掃去,但馬上被一道黑霧擋下。


    “老夫接到的委托是……殺掉清夙,和保證秋月的安全。”


    黑時老人臉色陰沉,沒有出聲戲謔,因天下閣清夙隕落而驟然沉重悲傷下來的氣氛,讓得他心底也是有些戚戚然。


    所謂“聖人之隕,天地同悲”,不外如是。


    “報酬?”


    沈南月掃了黑時老人一眼,陰冷問道。


    “清夙的死……就是我的報酬。”


    黑時老人眼簾低垂,毫無感情的迴了一聲。


    “天下閣日益壯大,更兼天下閣本代有世間最為強大的年輕一輩,所以未來的天下閣將會更加難以抗衡, 這已經影響到了玄州平衡……和世間散修之間的平衡。”


    沈南月目光微微變幻,良久冷冷哼了一聲,輕蔑罵道:


    “你懂個屁的平衡。”


    他身上殺氣,依然未有絲毫變化。


    “……理由?”


    春風先生緊緊盯著與自己共事幾百年的秋月先生,聲音沙啞的問道。


    “理由……”


    秋月先生仰頭望天,嘴中喃喃道。


    “清夙隕落了……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啊。”


    “現在便要迴溯其本了麽,最開始的因……”


    身形微胖的秋月緩緩捂住了額頭。


    “我們活了上千年,中間服侍了幾代清夙先生呢,曆代的清夙先生裝的都好像啊,這麽大的秘密我們竟然都一直沒看出來,本代的清夙先生不過一百年壽命,那麽曆代的清夙先生呢,是不是都是普通人呢?”


    “麵對著一個神秘之極、似乎沒有修為的天下閣主,千年下來,你會沒有野心麽?”


    秋月緩緩將身上代表著天下閣的長衫拽下,隨手扔在地上。


    他捂著一側臉龐,斜睨著春風先生問道。


    “本來我的打算是,在東方家族中將你們全部殺死,出去後接任天下閣主,然後開啟下一個延續萬年的散修樂土,就叫做秋月閣吧!”


    “可是現在我沒有料到副閣主沈南月也來了,所以我也隻能動用在黑時老人麵前保命的東西逃命了呢。”


    “我謀劃了幾十年,沒想到清夙一死,我心裏還是有些難受……甚至現在還有一絲迷茫。”


    秋月先生逐漸皺緊了眉頭。


    “不過在離開了這裏之後,我的野心應該很快就會膨脹迴來。”


    “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現在便是我們一齊——”


    秋月先生環顧眾人,繼續說道:


    “吞下這枚苦果的時候了。”


    “至於下一個因……”


    秋月先生看著眾人角落裏麵無表情的君陌翊歌,輕笑一聲:


    “已經種下了呢。”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心中所思各異。


    秋月心底忽然感覺到一陣寒冷,他掃視四周,原來是清夙懷中的夏花追時一直在死死地盯著他。


    但讓他內心更加寒冷的並不是夏花那蘊含著滔天殺氣的目光,而是夏花正麵接了黑時老人全力一擊……為何沒有死?


    秋月背後滲出一身冷汗,他忽然轉身望去,時輪境山穀外花草隨風緩緩搖曳,天穹碧藍如洗,而在空曠的天幕之下,空無一人。


    衛天經過最初的悲傷憤怒過後,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他這才發現,在天下閣清夙被殺之後,現在他們群龍無首,實力已經被削減到了最差的情況,而在這東方界中,東方家族的布局和秋月、黑時老人一方的背叛巧合的聯係起來,以至於他們……真的有了覆滅在東方界中的可能。


    沈南月身上氣息還是肅殺淩厲之極,他眼神變幻不定,還是沒有放棄突殺叛徒秋月先生的想法。


    “爹爹……”


    被場中寒冷凝重的氣氛嚇到的夢兒走到沈南月身旁,牽起他的手低聲叫道。


    “唿……”


    沈南月長舒一口氣,眼底血色漸漸隱去,他俯下身來柔聲安慰幻夢兒,心下已是想明白了他要保護幻夢兒,根本沒機會朝秋月先生出手。


    秋月先生暗中也鬆了一口氣,手中緊握著的鏽跡小刀已浸滿汗水,這柄能夠刺殺有諸多秘寶護身的清夙的小刀,正是秋月先生敢跟黑時老人與虎謀皮的底氣所在,但仍是有這柄小刀護身,他剛才都險些要在沈南月的氣息壓製下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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