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紀元326年。


    虛空,機械暴徒領地,中心要塞。


    依然是加爾的那一間昏暗的工作室,絞架上綁著另一個機械族的智人,加爾認真擦著自己使用工具上的油脂,為一會的工作做好準備。


    這裏是要塞的腹地,位於整個建築群最中心的位置,外麵的寒氣很難到達這裏,隻是來自於地下的潮氣讓加爾不得不為一些金屬的器具打上油,以防生鏽。


    如果說,這間工作室裏麵什麽東西是最突出的擺設,那一定是位於正中間的絞架,也許這裏放一個工作台更合適,但是加爾堅持要使用絞架,因為在他看來,自己的工作與劊子手無異。


    這倒不是說他對自己的工作有多大的負罪感,他雖然在心裏還把自己當作一位工匠,但是親手拆卸過機械族的他更明白,這些機械也是擁有靈魂和感情的。


    如果說他和這些暴徒們唯一的不同,那就是他的目的不是財富和金錢,而是追求極致的“器”。


    最早的時候,加爾是一個鐵匠學徒,以打鐵維生,而他的師傅,則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鑄劍師。


    據說,除了信仰之力凝結成的光劍,劍聖唯一使用過的武器就是那位鑄劍師打造的佩劍,隻不過那把配劍已經隨著劍聖的隕落而下落不明。


    按理來說,他大概會繼承師傅的手藝,成為一個優秀的使徒鑄劍師。


    直到他親眼目睹了機械殺人的場景。


    幾個手無寸鐵的農民,麵對拿著機械武器的匪徒,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全部在激光的掃射下變為死灰。


    等匪徒們離開戰場後,他跑去查看留在地上的餘燼殘渣,他就明白,就算這些人手裏有師傅鑄成的名劍,結局也會一樣的屍骨無存。


    那一刻,他認為自己看到了劍的極限。


    從此以後,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師傅,也開始懷疑自己道路。


    以一位鑄劍師的身份,窮盡一生去追求鑄成絕世神劍,似乎開始變得毫無意義。


    於此同時,他發現自己開始越來越迷戀機械的巨大力量,這種可怕的力量非但沒有讓他恐懼,反而不斷的吸引他。


    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去接近機械族,通過各種渠道,有時候為了拿到一點機械族的部件,他甚至主動去和黑市的商人打交道。


    一開始,他還想著自己隻要掌握機械族的秘密,可以自己製造機械之後,就全身而退。可是等他迴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背離了師門,背離了鑄劍之道,在他眼裏,隻有機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極致的“器”。


    現在的加爾,手中分解過的機械智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可到現在為止,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兩個智人的構造是完全一樣的。


    有些隻是簡單的齒輪驅動,而有些則複雜到了一些他無法理解的材質電路,令他影響最深的一次,是他解構一個看起來十分高級的機械智人,它光滑的外表甚至連接口都沒有,需要用刀切開,就像切開活人的皮膚一樣。


    也是從那時起,他知道了,自己的罪惡之路恐怕永遠沒有盡頭。


    機械族不是器物,而是活生生的生命。


    執著於極致之“器”的加爾,已經走上了一條歧途,且永無迴頭之路。


    可他並不後悔,因為他知道,劍,終究會被淘汰,鑄劍之道,早就該隨著劍聖一起埋葬在土裏了。


    悶濕的空氣讓加爾覺得略微有些頭暈,他想打開工作室的窗戶換一換空氣,卻在剛剛摸到窗邊的時候,聽到一聲微微的呻吟聲。


    加爾歎了口氣,放棄了打開窗戶的想法,而是轉過身,看著困在絞架上的機械智人,淡淡的說:“何必呢,如果你一直出處在宕機的狀態,也許就不會感覺到痛苦。”


    那位困在絞架上的機械智人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一邊掙紮一邊問:“這是什麽地方?你是誰?能救救我麽?”


    加爾搖了搖頭,用有些同情的語氣說:“這裏是所謂的機械暴徒領地,機械族的墳塋,而我則是你的劊子手,機械師加爾。”


    “加爾...是嗎?”智人側過頭,看著眼前拿著工匠,如同屠夫般冷漠的加爾,打招唿說:“我叫gd90,很高興認識你。”


    gd90,加爾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在他看了,與其說是這是個名字,倒不如說是一個編號,工具的編號。


    “我對你的名字沒興趣。”加爾皺了皺眉頭說:“你可以選擇自動宕機,或者我在拆開你的身體之後尋找讓你停止思考的方法,這樣你就不會感受到痛楚,當然,自毀程序就不要想了,我為了保存你身上的機械零件,不介意直接毀壞你的機械中樞。”


    聽到加爾說的話,gd90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了,也許是因為機械的緣故,他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恐懼,隻是平淡的問:“你打算拆掉我嗎?加爾先生。”


    “是的。”加爾拿起工具,向著gd90走去,他不太適應這種和器物的對話,這會影響他接下來的工作,所以他想加快一下進度。


    “請問,你為什麽要讓我宕機呢?”gd90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你是害怕我感到恐懼麽?”


    “是的,閉嘴。”加爾有些不耐煩了“你最好現在就自動宕機,馬上!快!!”


    “我不太懂你們人類。”gd90說“所以,你是在明知道會傷害我的情況下,執意要拆掉我嗎?既然你已經打算傷害我,為什麽又要顧及我的感受呢?”


    “我是怕你掙紮......”gd90的話讓加爾有些埡口無言,隻能僵硬的迴答道,雖然gd90被捆的嚴嚴實實,動也動不了。


    其實,加爾也不懂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也許,這隻是為了讓自己內心的負罪感減輕一點,就和自己出於自我滿足,而追求極致之“器”一樣。


    “我不會掙紮的,加爾先生。”gd90微笑著說:“如果您不介意,請像這樣讓我一直保持意識,和你聊聊天直到最後,可以嗎?”


    麵對它提出的要求,加爾不免有些動搖,一邊拆卸對方,一邊和它說話,這樣的體驗加爾並不想有,那感覺實在太糟了,就好像土匪在和案板上的肉說話一樣。


    似乎在不斷提醒加爾,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劊子手。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直接拿出一根精巧的撬棍,從gd90側麵的揭口插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加爾鬼使神差的看了gd90眼睛一眼,往常他是不會在乎這些機械的反應的,今天不知怎麽了。


    沒想到看到了它禮貌的笑臉:“不要介意,加爾先生,我這種型號是不存在痛覺係統的,您盡可以動手。”


    不對,不對,這一切都太反常了。


    加爾苦惱的搖了搖頭,gd90的語氣和神態越來越像一個活人,甚至能夠去揣度自己內心的想法,這已經遠遠超出他對機械的認知。


    細密的汗珠在加爾臉上不斷凝結,手中的撬棍卻開始略微顫抖,拆卸過無數機械的加爾,頭一次感覺到自己自己現在是在解剖活人。


    “可以和我說說您的動機麽?加爾先生。”gd90問“為什麽要拆開我?”


    “你身體裏蘊含著很複雜的技術與構造,這些對於我們來說是難以企及且十分寶貴的,所以我們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學習,然後加以運用。”


    “做什麽運用?武器和殺戮麽?提高殺人的效率?”


    “差不多吧。”加爾有些汗顏的說,確實,他現在所保留下來的機械技術與零件,全部都與武器有關。


    “你們喜歡鬥爭麽?”


    “不喜歡。”


    “那你們為什麽還有從我們這裏得到科技去製作武器?”


    “為了用力量保護自己吧...”


    “如果大家都沒有傷害別人的打算,那武器還有存在的必要麽?”


    “沒有......”


    “那人類為什麽還要殺傷力巨大的武器,還是因為爭鬥嗎?”


    “......”


    加爾沒法迴答gd90的問題,著確實陷入了一個死循環,這些問題不是他能解答的,他所能做到,緊緊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追尋自己的道路。


    有些慌亂的加爾為了不再讓自己動搖,咬緊了牙關,用力撬開了gd90胸前的外殼,露出了他裏麵的構造。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裏麵的冰涼的線路與鋼鐵,似乎隻有這樣的觸感,他才能迴到工作狀態,讓自己的罪惡感完全消減。


    “我能看的出,你在安撫自己,加爾先生。”gd90似乎一眼看破了他“如果這樣的工作需要巨大的勇氣,那你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呢?”


    “你的問題太多了。”加爾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唿吸,他一邊用手向gd90的發聲裝置摸去,一邊用略帶冷漠的聲音說:“人類和你們不一樣,有些事情,就是是錯的,也會堅持做下去,因為這是為了追求極致的必要之惡。”


    隨著加爾的用力撕扯,gd90的發生裝置連接著的無數線路被撕扯下來,gd90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大量的雜音從裏麵發出來,但是加爾已經聽不清它說什麽了。


    不過無所謂,加爾已經不在乎了,追求極致難免會有所犧牲,他一直以來都這樣告訴自己,就算今天的gd90明顯的表現出了和活人一樣的舉動,他也隻是有略微的動搖。


    就算拆掉發聲器,也僅僅是因為煩躁,而不是內心的混亂。加爾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一邊輕輕的吧gd90的發聲器扔在一旁,開始專心的拆掉gd90上可用的零件和裝置。


    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開認真工作,卻沒發現扔在角落裏的發生器傳出斷斷續續的雜音。


    “……謝...配合......加爾先生...您……反應,會...人類樣本...存……數據庫中......很高興…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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