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在這個輝煌的宅邸裏住了多久,每天都有侍女伺候我,一日三餐全是時令水果和魔獸肉。


    杜白經常會來看我,他會不厭其煩地跟我說話,盡管我不會迴答他。從母親死的那天開始,我的嗓子哭啞了。


    村子外有一片開滿鮮花的地,我在那裏刨了個坑,將母親不完整的屍體埋在了土下,放上一捧鮮花。


    她是一個弱小的女人,卻是一個無愧於我的母親,我隻是遺憾我們因為太多冷嘲熱諷,而沒能好好地擁抱一次。


    至死,我才知道我愛著她,而她同樣愛著我。


    如今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我住在杜白的宅邸裏,聽他許諾說會照顧我一輩子,但願這是真的。


    我想苟活著,卻在幾天後聽到了杜白離開的消息。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富家子弟,而是身份神秘的皇城大官。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住在這裏,反正現在到了他迴去的時候。那天皇城來的人也看到了我,他們用厭惡的目光刺得我體無完膚。


    我隻是一個混種,到處惹人厭。


    皇城的人穿桌華貴,他們義正言辭地說:“杜白,你該清楚自己的身份,這個混種不能留在你身邊。”


    “混種,隻會給你抹黑。”


    “我們要的是尊貴無匹的國師,能夠和皇者平分天下的人,而不是一個成日裏和混種廝混的小子。”


    “你要帶上這個混種,就得做好付出代價的覺悟。”


    …………


    這些話,我好像聽懂了,總之就是我又要被拋棄了。


    那天夜裏,我收拾好包裹,準備離開這裏。也許我可以獨自生活,到一個沒有人厭惡我的地方,這樣對大家都好。


    隻是沒想到,我還沒有跨出門檻,杜白就披著一身夜色過來了。露水涼風打濕了他的眼睫,裏邊仿佛有星辰大海在閃耀。


    我慌張地綁好包裹,拉開門。


    杜白說:“今天的事不要在意,我會盡我所能地保護你。”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心想反正自己也要離開了,以後大家都不相幹了。


    杜白好像笑了笑,又說:“我想好給你取什麽名字了,這也算是我對你的承諾,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這迴我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你從來沒說過要給我起名字。


    杜白:“我翻了一些書,覺得‘菲安斯’很適合你。”


    我:“菲安斯?”


    杜白:“對,這是獸人語的名字,作為我給你的禮物。”


    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麽不同了。


    我從一個無名無姓之人,變成了一個真實活在這世上的人。是你賦予了我新的生命,我又不想走了。


    你好像山野裏盛放的鮮花,無時無刻不在挽留著行人的腳步,而我就不幸的成為了那個被你迷惑的行人。


    我留了下來,並甘之如飴,直到你離開的前一天。


    白天的時候,你和我說他們同意你帶著我了,但到了夜裏,那些虛偽的皇城人闖進我的房屋,將我抓走了。


    他們捆著我的雙腳,用馬車將我拉到了村子外的土路上。村裏的一個賴皮正等在那裏,我仿佛看見了我的未來。


    皇城的人將我扔到賴皮拉著的板子車上,惡聲惡氣地說:“交給你們,總之別讓她再出現。”


    賴皮點頭哈腰,連聲應是。


    我好害怕,小聲地說我想見你,這話被他們聽了去,於是遭了一頓拳打腳踢。


    他們用一本書按在我頭上,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東西,然後有個人獰笑著說:“這是個詛咒,從此以後隻要你們見一次麵,杜白就會老十歲。”


    皇城的人走之後,賴皮拍拍我的大腿,邪肆地笑說:“我不會殺你的,把你賣了還能換個酒錢。”


    他將我拉進黑夜的山中,在賣我之前,奪走了我的懵懂無知。


    我好像在地獄裏走了一遭,使出最後的力氣用石子將自己的臉劃破,任由鮮血流了一地。


    隻因為賴皮穿鞋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臉蛋這麽俏,以後少不了有大爺疼愛你。”


    賴皮好像也嚇到了,隨即又踢了我幾腳,罵罵咧咧地將我拖上板子車,說我賣不了好價錢了。


    他罵了我一路,而我想了你一路,即便再感情遲鈍,我也知道你對我有多麽重要。


    隻要一想到你,春苗就綠到了我的枕畔,哪怕是肮髒的板子車,也好像能立刻開出花來。


    我們緣分從此斷了,我進了花閣做丫環,端茶倒水,伺候姑娘。雖然常常會挨罵,但我反而喜歡這種生活。


    我怕見到你,在這裏我學會了很多東西,也明白自己不再是無暇的。


    隻除了你和母親,我這一生好像都沒什麽遺憾了。哪怕明天就要我死,我也毫無怨言。


    可是,我還想見見你。


    某一天,我突然有些心悸,這種感覺就像是麵對你時才會有的。或許因為我是獸人,敏銳的直覺告訴我你就在我的身邊。


    我想起那夜的詛咒,開始害怕自己撞見你。我的肮髒不堪你都可以知道,但我唯獨不想你老十歲。


    你的可能出現,使我重新活在膽戰心驚裏,直到那天我撞到一個人,才明白你也關注著我。


    我認得你的字,那個牌子從褲兜裏露出了一半,我想也不想地就把它偷走了,甚至就想這麽藏起來。


    你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盡管我根本看不懂你寫了什麽。


    第二天,那個穿紅秋褲的人過來要牌子,我拒絕了。但有個女孩拿出了一瓶藥,她說我可以在夢裏見你。


    多麽美好的場景,我有無數的話想要說給你聽,隻有在夢裏,我才有這種勇氣見你,而你也不用老十歲。


    我控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喝下了藥,困意使我很快睡了過去。


    夢中我迴到了宅邸,你站在我的房門外,靜靜地看著空落的院子。我輕輕地走進去,生怕驚動了你。


    但你還是看見了我,溫柔地朝我張開懷抱,說:“讓我抱抱你。”


    我踟躕不前,想說的話又不想說了。


    你走過來,強硬地將我拉進懷裏,歎了口氣說:“菲安斯,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還是沒能做到。”


    這一刻,我不覺得苦。


    你又拉我走進房裏,桌子上放著紅豔豔的嫁衣。


    你說:“這是給你準備的,能穿給我看嗎?就這一次,你在夢裏嫁給我,此後不管我們身處何時何地,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這就是我想要的啊,終於,終於在這一天得到了。


    即便不是真的,我也願意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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