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被閃電劈裂,雷聲轟鳴。一場雨毫無預兆地落在亢龍城。


    這場雨來得突然。亢龍城外瞬間便成了澤國一般。


    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站在外城的邊緣,平視前方的澤國,默默看著急促雨絲在眼前飛旋遊弋。


    瓢潑的雨水把那人身上過於寬大的黑色長衣盡數淋濕,濕重的衣袂在劈啪雨線中惶急地顫抖。


    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開濃稠如汁的黑夜,照亮了根根雨線,也照亮了那人的麵孔。那是一張精致無瑕的麵孔,柳眉鳳眼,瓊鼻櫻唇,雖然身材包裹在衣服中,但是從她那細長的脖頸,可以窺見其身材的婀娜。隻是那張麵孔,神色比秋雨更冰冷,比電光更犀利,令人心生懼意。


    一柄大傘出現在她頭頂,被她揮手推開,摔落在雨水中。


    她心中狂躁,隻有傾盆暴雨才能將其平息冷卻。她微微後仰著頭,兩隻手伸向黑暗中,撈取從天外飄蕩而下冰冷的雨點。


    冷雨如箭,嘩嘩激射在地麵,也激射在她心裏。那個身影,如同雨水中的雨珠一起跳躍,在心神搖曳中朦朧成一副副生動的畫麵。


    她喜歡雨。在她斑駁的記憶中,小時候每逢雨天,媽媽就把她攬在懷裏,陪她一起靜聽霏霏雨聲。稍大一點,她就獨自撐傘兜雨,聽傘麵滴答的雨點,好像雨天會把她帶入另一個處所,離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很遠很遠。


    細密的雨水,揚起泥土潮濕的氣息。他說他喜歡氣息。從那一刻,她發現她也喜歡上了氣息。


    不懼濕而重的秋雨浸潤透過衣裳,她伸在雨夜中手,撈起那些晶瑩的水珠。


    水珠入手凝結,她手指在空中劃過,牽出一根銀絲,將水珠串聯起來,繞著手腕上,把一連串的雨天迴憶的碎片,串成了一根手鏈。


    童年的孤單時,她就學會了將雨水凝成手鏈,將記憶融入手鏈,將手鏈浸入心神中。要記住它們。她不想忘卻。由於身邊那個暗中保護自己的人有著竊取記憶的手段,所以,在小的時候,媽媽就教授了她保存記憶的方法,不害怕任何記憶內偷走。


    在手腕上的水珠上,她融入了這些天生活的方方麵麵。而那些都和那個叫做杜霖的人有關。不知為何,她想把他放在安逸美好與痛苦無情同存的記憶裏。


    身後的傘又一次深入她的頭頂。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她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個魁梧的影子,“這段時間,我遇到一些困難,甚至挨餓受凍,你都沒出手幫助。為什麽在我最喜歡的時候,幹涉我?”


    這是她離開別墅後,說的第一句話。實際上,她知道對方出手製止自己和喜歡的人纏綿的原因,但是她還是想說出來。因為,她發現暴雨也澆滅不了心中淤積的怨氣和憤怒。


    “他的身體有問題。”持傘的人聲音低沉輕緩,如同父輩般慈愛。


    “什麽問題?”女孩突然咆哮道,聲音如同虎嘯龍吟,令暴雨驟然一頓。影子荒謬的解釋令其憤怒。


    在女孩的怒吼中,持傘人的聲音更加低沉,更加柔和。


    “他的身體裏有三個不同的神魂。”持傘人的聲音有些飄忽,如同從遠處傳來,“你喜歡的他,隻是其中一個。”


    女孩驀然一驚,猛地轉頭,目光怔怔地瞪著對方。


    ……


    黑色空間中,灰色霧團漫無目的地飄蕩中。


    銀色小人感覺很糟糕。自從水銀狀生命體凝固成人形後,他就發現身邊出現了一頭長鼻異獸。


    那頭異獸和他相安無事,卻並不交往。而且隱隱地,小人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濃烈的殺機。他不知道對方為何會如此敵視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個虛無的世界中生存,而且和一頭異獸待在一個空間裏。


    經過一段時間膽戰心驚的相處後,小人發現那頭異獸並沒有把殺機變成實際行動,心情漸漸放鬆,老老實實地等待那股風的到來。


    乳白的風,時常出現在虛無的空間中,進入霧團中,進入小人體內。小人的眉眼口鼻逐漸成型。雖然感覺自己還是拇指般大小,不過他的神魂中似乎多了一些對世界的認識。他確定自己叫杜霖。他還想起自己之所以變成這個模樣,是有原因的,好像是自己為了逃避一個可怕的危險。


    可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危險,能比現在更令其感到惶恐不安。


    風將精純的精神力送進自己的體內,幫助其成長。可是,不知那頭一直潛伏著的異獸,也在吞噬風,也在成長。而且,它並不像自己。為了成長,會大口大口的吞噬那些風。它非常有節製地吸收風的精華。而且它還要求自己也得節製。這令小人心生不滿和怨懟,卻無計可施。對方具備碾壓自己的勢力,是這片虛無空間的掌控者。


    可是今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股冰寒暴戾的霧氣,出現在黑色世界,逡巡許久,不知在做什麽,而當它經過灰色霧團時,有些遲疑,困惑,不過很快,它就進入灰色霧團內。


    當它乍一進入霧團內,那頭潛伏的異獸出現了。冰寒的霧氣忽然停住了,隨即異獸也靜止不動。兩者默默相對,沒有任何動作和聲音。但是小人能清晰感受到二者的情緒波動異常。


    小人心生不安。他感覺異獸有了幫手,而自己又出現了一個競爭者。


    事實的確如此。冰寒霧氣離開了異獸,來到小人的身前,形成了一道影子,一個人類的影子,不知怎麽地,雖然他看不見影子的麵目,卻能從那道影子裏,意識到對方是一個魁梧的光頭男子。


    “你在偷他的精神力。”影子“說話”,聲音寒冷,“請你不要再做那樣的事情。”


    “那是我自己的精神力。”小人強辯道。


    他的形體稍稍大了一些,這一變化讓他有了底氣。他覺得自己才是那陣風的主人,甚至自己能夠做主的還不止這些。


    “我隻警告你一次,若是下次再發現你還在偷他的精神力,冥象就會把你帶到中央的那個晶體,讓晶體吞了你。”


    “你怎麽能這樣。”小人尖聲嚷道。對方居然威脅自己,而這種威脅的確讓他惶恐不安。


    “若不是你還有可用之處,你現在就休想活下去。”影子冷哼道,說完,不再理會小人,如一灘墨水退隱在黑色的霧氣中。而那被稱為冥象的異獸也兇狠地盯著小人一眼,緩緩消失。


    “他們這麽能這樣,這明明是我的身體,我的精神力。”小人委屈地喃喃自語。他隱約覺得事情似乎出現了偏差,可是,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卻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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