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見章越書信,心底稍安。


    章越早知熙寧六年進京時,便是如此分析契丹形勢,如今更加以情報分析坐實了他的判斷。


    他本有調章越打交趾之心,如今也罷了。


    不過往交趾大將未立,吳充舉郭逵,但王安石不喜歡郭逵,轉而向官家推舉了如今被貶為州別駕的王韶。


    王安石在禦前力薦王韶,言當年熙河之功王韶得一半,章越得另一半,後來雖王韶犯事,但正好可以戴罪立功。


    官家聽了意動,不過覺得王韶資曆不夠,不可以領兵,於是讓河東經略使郭逵為主帥,王韶副之,讓二人出征交趾。


    吳充反對說郭逵與王韶當年在西北時有舊怨,二人如何搭配。


    聽此官家罷了王韶從軍之意,隻讓郭逵一人帶兵。


    郭逵平江南計用兵十萬,民夫四十萬餘萬。王韶聽說後直說此無能也,觸郭逵之怒。


    官家雖沒有起用王韶,但念其用兵才能,赦免其罪。


    而這時候李憲上疏將章楶對熙河路用兵的建議上呈官家禦覽。官家看了章楶的主張後大悅,當即加章楶直龍圖閣。


    為了防備遼國南下,官家也不得不接受了章越建議在河北整兵備戰。


    韓絳判太原府,文彥博判大名府,章越駐真定府,章直駐代州,韓琦之侄韓正彥知相州這幾個出自心腹或宿臣,守住河北這幾個要害地方。


    其實從宋初來看,趙匡胤等人都是祖籍河北,宋朝打天下的領導班子可謂都是出自河北軍事集團。


    甚至郭威,柴榮也都是河北人士。


    所以宋朝曆代皇帝對河北將門都是防之甚嚴,但為了抵禦契丹,又不得不倚重他們。


    澶淵之盟後,冠絕天下的河北精兵就被朝廷有意閑散放養,削弱成廢材,早不複當初的打遍天下的氣勢。


    盡管如此,貝州兵變都能將朝廷上下驚出一身冷汗。


    沒錯,契丹國勢是大不如前,但河北四路兵馬更廢,甚至連馬都剩不下幾匹。


    如今官家,王安石要調一天下,又要重整河北局勢,同時與契丹談判中還得找迴場子。


    從河北防禦來看,有三條路直取汴京,一條是太行山東麵南下,還有兩條分別是河北東路和河北西路,從曆史上來看,守禦這三條路的正好是唐朝末年令朝廷頭疼無比的河朔三鎮。


    章越將宣撫司駐紮設在真定府,這是河北西路轉運使的路治,也是真定府經略安撫路的所在,同時右臨定州,也就是日後中山府,昔日河朔三鎮的成德節度使所在,左領河東代州,遏製了遼國從太行山南麓南下的道路。


    而真定府北麵正對著遼國西京道的蔚州,離遼國皇帝耶律洪基捺缽所在西京大同府,不過數百裏。


    擺在這裏的是遼國最精銳的三十萬大帳皮室軍。


    蔡京,蔡卞兄弟都勸過章越,你如今兼領河東,河北兩路兵馬,但將宣撫使駐地,設在汴京,直麵遼國的重兵之下,萬一宋遼開戰,真定府就是前線的不能再前線的地方。


    蔡卞建議不如退到大名府好了。澶淵之盟前,宋朝對遼便是層層阻擊,設大陣於唐河,中陣於邢州,後陣於大名府如此。


    所以章越坐鎮邢州或大名府比較妥當。


    不過章越卻拒絕了。


    你們隻考慮到這些,卻不明白官家的心思。


    官家不是不願和遼國打嗎?那好,我章越給你就擺出一個宣撫使守國門的態勢來。


    萬一遼國鐵騎南下,打到黃河邊上,官家你不用找人算賬,因為我章越肯定已是先寄為敬。


    不如此,不能安天子之心。


    章越給官家上疏中說道,天下之根本在於河北,河北之根本在於真定。真定府人口兵賦皆重,足扼契丹之兵南下,為國門戶。


    章越自己都到第一線扼守門戶了,也是變相逼著你官家下決心。最後學薑維罵一句,臣等尚且死戰,何故陛下先降耶?


    防禦有線性防禦,縱深梯次防禦。


    章越將河北精兵都布在外線,真定,定州。


    為什麽?因為真定,定州(中山),河間都是河北的人口大郡,是不可以輕易放棄的。以真定府為例,有戶八萬三千餘,口四十一萬。


    雖說章越判斷遼國不會大打,最多搞搞邊境摩擦。但還是要擺出遼國傾國南下的樣子備戰。


    一旦耶律洪基腦子抽風率遼國鐵騎南下,章越野戰不利就退守籠城。


    曆史靖康之恥的中山,真定府,汴京城,太原城破了,他們還在堅守。這兩府是人口大郡,不僅自給自足,一旦遼國入侵,也是斷其歸路襲其背後。


    當然這隻是萬一。


    章越坐鎮真定,同時下達命令調兵遣將,整肅河北河東兵馬,修葺城防總之一切的劇本都真按照與遼國交兵來辦。


    河北河東各轉運使路,經略使路都在積極備戰之中。


    有時候章越還帶著隨從到宋遼邊境上看看形勢。


    知真定府的呂公孺常勸章越小心,因為遼軍時常入侵邊界,此舉頗有風險。


    但章越不聽,反而時常拉著呂公孺一起巡邊。呂公孺是呂公著的親弟弟,也是章家的姻親。因為這層關係,二人相處得很不錯。


    章越尋邊看著真定府下的百姓已是開始了春耕,這裏民田多植小麥,但真定府河流交錯,官府也鼓勵百姓種植水稻。


    春光下,章越,呂公孺看著百姓們打著光腿安逸地在河田邊耕種的一幕,都是露出了微笑。


    呂公孺感慨道:“河北百姓安逸度日七十年,真不忍讓戰火打消了這片寧靜。”


    章越聽得出來呂公孺言語中深切的感情,他是真定府的父母官,故而有這等愛民如子的情懷。


    但這樣的感情卻往往被人視作軟弱,畏戰。


    章越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沒有迴答,而這時候突然見得遠處有一路騎兵疾馳而來。


    這裏是宋遼邊境,章越左右騎兵見了都是提防起來。


    “是代州的兵馬!”


    聞此眾人鬆了口氣,而章越看到前方騎兵中一人時露出了笑意。


    但見對方騎兵為首之人,舉起馬鞭向自己拚命地揮手:“三叔,三叔,是我,阿溪!”


    說完對方跳下馬來直奔自己而來。


    恍然間,章越仿佛看到十幾年前自己每次求學迴家時,對方向自己跑來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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