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進了京見了章越。


    章越拜宰執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一起背鍋的蘇轍官複原職。


    蘇轍入京麵聖後,官家對蘇轍道:“卿的才幹,朕知道多矣,這三司會計司中數字皆是詳細,卿短短二三十日裏,居然能羅列這些足見才幹。”


    “難怪章越數次在朕麵前保奏卿,朕打算讓卿檢正中書戶房如何?”


    檢正中書五房那可是升官的快車道。也是新黨官員占據的要津,很少分給非新黨官員。


    麵對官家的賞識,蘇轍卻道:“陛下,臣之才幹不如兄長多矣,臣望官家能重用兄長。”


    官家道:“朕亦召蘇軾,但他不肯受命。”


    官家的話沒有多少誠意,他的心底確實不喜歡蘇軾,蘇軾這人的問題就是管不住嘴,自為杭州通判後,再至密州知州,一直屢有批評新法之聲。


    蘇軾的名氣大,才華高,交遊廣,很多人聽了他的話都是自動替他傳揚,於是不少話就傳入官家的耳裏。


    雖不至於以言獲罪,但官家對蘇軾是越來越不喜歡。


    但蘇轍不同,蘇轍低調實幹。


    蘇轍聽出官家的言下之意,當即也不敢受賜。


    官家雖有心將蘇軾,蘇轍二人一分為二地看,奈何兄弟之情就是兄弟之情。


    於是官家改授蘇轍為三司度支判官,也是繼續希望他為朝廷效力。但現在的三司不如仁宗時的三司,其權力不少都被司農寺給分走了。


    蘇轍辭了天子後就去見章越。


    章越見了蘇轍後很高興道:“子由迴來了!”


    蘇轍對章越長長作揖道:“賀相公官拜執政!”


    章越笑了笑道:“不過是充位而已,你迴來就好了。”


    接下蘇轍第二句便問道:“不知相公何日罷呂惠卿?”


    章越道:“昨日呂惠卿已是辭相了,不過官家挽留了。”


    蘇轍道:“如今他辭相是想全身而退,相公切不可心慈手軟,縱虎歸山。”


    章越看了蘇轍一眼心道,你小子是要趕盡殺局,竟比我還恨呂惠卿,如此下手果斷,是個天生的政治家。


    換了見天下無一不是好人的蘇軾,恐怕就打個哈哈,隨便就算了。


    蘇軾對當權者從來都是批評不斷,他絕對不會當朝之人愛聽什麽,我就說什麽,而對於失敗者蘇軾也不會落井下石,反而會溫言勸慰,甚至相逢一笑泯恩仇。


    這就是真正的君子,具有天然的人格魅力,章越為與他同時代而生感到慶幸,所以江湖才是蘇軾的歸宿,而不是廟堂上。


    章越沒有透露太多心思道:“呂惠卿已然失勢,不要我等動手,便有人聞風而動了。”


    “聞風而動?相公,如今不是要落井下石,而是讓呂惠卿永遠翻不了身。”


    蘇轍道:“當初三司失火時得拿到的證據,之前呂惠卿勢大時扳不倒他,但如今便可拿出,此外……”


    正在蘇轍與章越言語時,下人稟告沈括登門了。


    原來是沈括帶著十名剛剛授予官職的軍器監工匠們上門向章越拜賀了。


    所謂喝水不忘挖井人。正是章越建議,讓這些工匠們也獲得了當官的資格。


    至於沈括帶他們上門,態度也很顯然。


    一個是感激章越,另一個就是向所有人表示,沒錯,我沈括雖然和王安石,呂惠卿都鬧翻了,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如今我又有新靠山了,那就是章樞副!


    可以想象沈括登門,呂惠卿臉色會有多難看。


    他的船還沒沉呢,居然有人就跳船遊上另一艘了,這不是明白地告訴別人他呂惠卿的船已是千瘡百孔了嗎?


    章越也是接見了這些匠人。


    他們都是軍器監裏的老匠,帶過的徒子徒孫不知有多少,多年的勞役令這些人背也駝了,腰也彎了。


    平日都是受盡了官員們的歧視辱罵,甚至連一個小吏都敢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


    如今沈括帶他們登樞密副使的府邸,實在是令他們有些不知所措。


    樞密副使那就是相公啊!


    他們居然能夠到相公府上做客。


    章越接待了沈括以及十名新為官的匠人們,並設宴款待,親自把盞。


    章越道:“如今宋遼交兵在即,河北兵器多缺,正是要多多倚重各位的時候,陛下授予官職給各位,也是希望諸位能同心協力。”


    “這報國不僅是武夫的事,我等書生的事,也是諸位工匠的事。你們多製一百支箭,便能多殺一名契丹人,多製一張神臂弓,便能多射殺一名契丹騎兵。”


    “若是軍械交付及時,到時候我再到陛下麵前為你們請功!”


    聽了章越這話,這些匠官們無不感激涕零。


    一名匠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道:“我等都是卑賤之人,此生從未奢望過能有一官半職,而今居然封官,得到相公的賞識,居然還能和相公一起吃飯,如此大恩大德,唯有犬馬以報!”


    章越笑著點點頭道:“你們如今都已是朝廷官員,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要再以賤籍自居。”


    宴罷後,章越對沈括道:“有一門學問叫格物,存中,可好好參詳!”


    沈括道:“格物之學是……是我所長。”


    章越又道:“話說迴來,如今軍器監大小製度都是呂惠卿所製。不論如何,呂惠卿確為大才。我看過他創立的製度,那是一個字都改不得的,對此連官家也是佩服的。而呂惠卿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被官家和王相公賞識,他的才幹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要勝過呂惠卿,便要才幹上勝過,能辦到嗎?”


    沈括聽了猶豫,他沈括自負有才,但在新黨內部也隻敢居第三,不敢居第二。第一是王安石,第二便是呂惠卿。


    “要勝過別人使見不得光的手段,即便勝了也有些上不了台麵,唯有在才幹上勝過方為堂堂正正。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你要在判軍器監的任上勝過他,唯有在格物一事上超之。格物就是研究事物的道理,唯有明白事物的道理,才能發展生產之力。而在這件事上,最要緊的不是物,也不是道理,而是能研究事物道理的人才!”


    沈括知章越在教他做人道理,滿臉羞愧地道:“沈某……沈某省得!”


    章越笑了笑又道:“切記這些工匠都是國士,你要以國士待之,他們日後必會以國士報之。切不可自持才幹,便折辱了下麵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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