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地求和的第二十五日,快馬探報得到一則令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大楚班師迴朝,即將到達京城時,大楚帝君突然毒發而死。


    浩明遠接到傳書,難以置信。擇多亦不太相信,雖認定楚岩汐不可能避開所有銀針,可他卻認為楚岩汐有辦法解毒,因為擒二王子入帳的那位侍從徒手從地上拾起浸有劇毒的絹紙,毫不在意。


    押解他們出境亦是這位黑衣侍從,未見他有任何不適。而斷腸腐骨草的毒發過程非常迅速,當時擇多隻是幫助按住紙張,隻片刻之後已感覺手心奇癢,毒已入骨,若不是楚岩汐及時砍斷他的雙掌,這劇毒頃刻間就能迅速順著血『液』進入心肺,立即要了他的命。


    最後他們隻能猜測,楚岩汐或許有解毒偏方,所以即使中了淬毒的銀針也未當場顯出異象,但斷腸腐骨草並不好控製,拖了這麽多日後還是劇毒攻心。


    可汗聽到這好消息後無法控製地在大殿中放聲大笑,重賞了在家養傷的擇多。他以為現在是一個反攻的好機會,最令他膽寒的人物若曇花一現就此消逝,他狂喜得忘乎所以。


    可是冷靜下來之後,他才發現,楚岩汐死或不死,他都沒有反攻的能力,經過這幾場大戰,漠北無論是軍力還是物力都已被掏空。二王子還在他們手中做人質,他投鼠忌器。更何況,邊關兩位重將,少將浩日欽一直下落不明,生死難卜,而浩明遠鬥誌全無,自迴到都城之後即請求告老返鄉。


    可汗即使想出兵也一時無良將。


    三皇子一直擔心楚岩汐不會再迴來,可聽到傳信兵報告說帝君的隊伍已過了關隘重險,今日又涉過黃河,這些信息表明他們一日比一日更靠近帝都,這些好消息卻讓三皇子半喜半憂。直到隊伍到達離宮城不遠的荒灘時,他才終於放下憂慮,以為楚岩汐改變了主意。


    他一反前段時間的愁悶,喜氣洋洋地命令宮女太監徹底清掃,略做布置。他知道楚岩汐清冷的『性』格不喜歡張燈結彩,但加擺幾株花草盆景並不為過。


    他亦穿好一品朝服,率領文武百官出城十裏迎接。他還從未像今天這樣體驗等待的煎熬,終於見到前麵塵土飛揚,蹄聲滾滾時,他放下最後那一絲惴惴不安,心懷歡喜地率眾人下跪接駕。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當執令官代為宣讀先帝遺詔時,三皇子一直不太清醒。


    他一會兒憶起祭祀那日楚岩汐的神通勇猛:淒冷的月光下,楚岩汐身著黑衣,手執一柄寬大長劍威風凜凜地出現在祭台上。一會兒又想起隨父皇去探病時,楚岩汐死後複生,不動聲『色』地讓他與七皇子保持著彎腰行禮的動作,當時讓他怒氣衝天,現在迴想,卻感覺這位弟弟隻是太過調皮。


    調皮這個詞與楚岩汐高冷的氣質完全不搭,可他找不到其他詞來形容。


    腦中正糾結往事時,執令官已讀完遺詔,百官一片嗚咽,一位太監很小心地輕聲提醒他接詔。三皇子這才如夢方醒,記起楚岩汐走之前同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他心存一線僥幸,希望掀開轎簾所看到的是一抬空轎。


    可是楚岩汐實實在在地躺在那裏,兩手交疊放在胸口,雙目緊閉,一向蒼白的臉上隱隱透著青黑。三皇子顫抖著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頰,感覺會有冒犯轉而握住他疊交胸口的手,冷寒若冰,那已不是屬於人間的溫度。


    或許再等一等,楚岩汐會死而複生,就若五年前。


    可是從中午等至深夜,三皇子也未等到楚岩汐再睜開雙眼。


    執事太監輕輕搖醒坐在靈堂台階上睡著的三皇子,提醒他要注意龍體,國不可一日無君,明日即是按遺詔所囑的登基大典,需養足精神才能應對那煩瑣的禮儀。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也正是他當日說服楚岩汐登基的說辭,再聽到這句話,三皇子心痛難耐。他起身立在金棺前,望著躺在裏麵的楚岩汐,淚水長流。


    一棺之隔,已是陰陽永別。


    “岩汐,你不是說你隻是詐死以誆世人?你是帝君,怎麽可以騙三哥?三哥願意登基做皇帝,但你醒來,好不好?隻要你沒死,你讓三哥怎麽做都可以……岩汐,你醒來,這裏沒有別人,隻有你和我。”


    得不到任何迴應,三皇子扶著棺木滑坐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個時候,他不是威風八麵的鎮國將軍,亦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楚準帝君,他現在隻是一位失去了最心愛弟弟的傷心的哥哥。


    對於楚岩汐來說,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已算很圓滿。


    可是,命運在此卻再次出錯。


    草屋中,兩位紙偶人身邊立著的,不是蓮一一,而是筠瑤,而她應當同那位被扣押的使者一同被護送迴漠北,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她咬著唇,倔強的目光想與他對峙,卻在接觸的那一刹那敗下陣來,她垂下眸。


    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楚岩汐感覺到一種難以控製的戾氣從心底爆發,那是骨子裏迸發出來的怒意,不若火山,而是寒氣『逼』人,桃止山無秋無冬的天氣陡然下降了不知多少溫度,茫茫雪花突然自天而落。


    “喚神荼!”楚岩汐盯著筠瑤一步步走近,命令卻是下給雷霆,雖結果會是在他意料之中,但他還是希望事情有轉機。


    這裏是桃止山,神荼的地界,設有法禁,若有人闖入,神荼不可能不知道,更何況來者是楚岩汐,即使鬼界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他也會現身打個招唿。他不出現,原因隻可能有兩種,一是他被人控製,二是他有意躲起。以一方鬼帝的能力與修為,被人控製的可能太小。


    雷霆搖頭道:“他封了自己的神識,術法無法傳達。”


    明知是這個結果,但楚岩汐還是恨得牙關緊咬,本就陰寒的臉『色』此時更似冰塑。他尚有三丈遠,筠瑤已被這徹骨的冷意凍得無法站直,那種寒冷就似利刺,深入肌膚,凍住血『液』還不夠,還要凍住靈魂才罷休,自始至終不給任何希望。


    筠瑤被這種寒冷『逼』迫得無法唿吸,窒息的痛苦中她聽見站在楚岩汐身後的雷霆低聲道:“帝君!”


    這句沒有下文的話是一種提示或勸誡,現在不是殺明筠瑤的時候。


    幾乎被凍成固體的空氣也在陡然間恢複常態,再次進入她的肺中,空氣太過冰冷,嗆得她無法抑製地彎腰咳嗽。不知是因為太過害怕抑或因為極度寒冷,她膝蓋發軟,跪了下來,她看見那雙明黃的靴子停在麵前,織有龍紋暗底的長袍無風自動。


    “帝君,神荼不敢來見您,他辜負了您的托付。”明筠瑤努力控製心底湧起的恐懼,將一段話說得清楚明白,“可您別怪他,他太將我當作朋友。一個女人的心思,鬼帝哪猜得透?”


    何止是鬼帝猜不透,楚岩汐也猜不透。


    他將計劃布置得天衣無縫,卻再一次算漏明筠瑤。實在是,在他的心目中,這位大漠女子沒有一絲分量,輕到讓他不小心就忽視。可無論是楚岩汐還是神龍尊者,對女人都不太了解,更何況一位深陷感情泥淖的懷春少女。對他來講,破解這世上最難的法陣還簡單過破解這類女子複雜曲折的心思。


    明筠瑤抬起頭,望著怒氣勃發的楚岩汐,心中再三斟酌語言,最終化成小心翼翼的幾句話:“帝君,您不能與蓮一一在一起,有悖道德。你那日劃開手掌將她的魂魄收入血『液』之中,我已有懷疑……”


    楚岩汐再次體會那久違的龍鱗纏身的感覺,他要多麽努力才能控製住要將她碎屍萬段的衝動,已多少萬年他未起過這種淩厲的殺意?


    “蓮一一,在哪裏?!”


    “帝君——”


    “說!”楚岩汐不願再聽其他任何詞語,他抬手已扣住她的咽喉,將她拎著站起,她的咽喉被捏得咯咯作響,痛苦讓她臉『色』發青。


    雷霆從身側伸出手,不動聲『色』地化解了楚岩汐的力量:“帝君,我用術法查探一下。”


    緩過氣來的明筠瑤『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她被我鎖在靈封中,你還敢探嗎?”


    靈封!八風不動的雷霆也不禁微皺了眉。


    明筠瑤傾盡畢生所有靈力將蓮一一的魂魄囚禁,一旦靈封結成,脆弱且又邪惡,隻有結封人的意念可以解開,若受外力強加,靈封即刻攜著被囚的魂魄自毀,再強的修行在靈封麵前都無能為力。


    不解靈封,蓮一一本就無多的生命撐不了幾日,而解封,明筠瑤即刻化成灰燼。


    明筠瑤知道楚岩汐雖然法力全失,可是他身邊的人物,無論是雷霆、鬼帝抑或魔尊,任何一位都是六界數一數二的高手,不管與他們鬥武功還是鬥法術,她都毫無勝算。為得到楚岩汐,她願意以死為條件。


    楚岩汐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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