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中,端坐在寶座上的天帝一臉慘白,冷汗淋漓。


    二元歸一破了時光海,亦讓催動法陣者受了重傷,說到底,那是天帝與樸風的一場對陣,天君贏了卻也輸了。也確實,世上哪有什麽絕對的事物,輸贏亦是如此。


    朝堂下列班而站的天神仙將皆是一臉著急,他們也想知道,到底楚岩汐有無隨著時光海一並消失。楚岩汐隻能在人間活二十歲,這是他們當年共同的決定。樸風驚詫天命石上為何未刻有楚岩汐的命運,他卻不記得楚岩汐的命運並不由天命石決定,而由一場論壇決定。


    廣目天王的淨天眼中光芒流轉,天帝不顧胸口劇痛,急聲問:“如何?”


    “他現在還在天外天。”廣目天王恭聲迴答。


    靈寶天尊接口道:“那裏純天淨地,正可消除他在凡世紅塵沾惹的濁氣。待重濁之氣清除後,靈台空靈,他就能憶起自己是誰,也知道用什麽法術迴到這裏。”


    武德星君長得魁梧,心卻細膩,他問道:“若他執念太深,記不起自己是誰呢?”


    他這句話一出,立刻遭到許多神與仙的反對:“他是什麽人!他最無妄無求,他會有什麽執念?”


    武德星君還是有些不服,卻不能再大聲說出來,隻能小聲自語:“可他現在不知道自己是誰啊,或許紅塵中的楚岩汐有執念呢,他就不肯醒來也未嚐不可能,他這不是比我們預計的遲了三年嗎?”


    他聲音雖小,可這裏濟濟一堂皆是神仙,耳力都過好,所有人都轉頭看他,甚至天帝亦望著他。武德星君馬上搖手後退一步,道:“當我沒有說。”


    等待真讓人感覺時光漫長,但事情有開始,總會有個結束。


    二十三年前神龍尊者下凡的那一日,他們在這裏設了一個賭局,而今日,他們再次齊聚一堂等待答案揭曉,確實比預約之日晚了三年。二十幾年的時光之於凡人,是生命的三分之一,而對於以億萬年來計時的天界,不過是可忽略不計的須臾之間。


    天帝也感覺這等待真讓人受煎熬,忐忑中他等來了『藥』仙,服了仙『藥』後再返迴禦座,又等了不知多久,外麵終於急匆匆飛來幾位天兵。


    他們都來不及在殿外落下雲頭,急急飛降,直接跪落在殿內:“稟報天帝,他……他來了。”


    原本已等得各自入定的神仙們立刻全部站直,有人還不自覺地彈衣理冠,因為來的這個人遠比天帝更讓他們敬畏。


    楚岩汐走得不快不慢,這裏雖處處白霧撲麵,仙鶴嘯頂,哪裏的景致都差不多,但他對這裏蠻熟悉,不會記錯路。


    現在迴頭想一想,楚岩汐才知道樸風尋找的方向沒有錯,他們是在天庭見過麵。


    一路上的天兵天將顯然已得到命令,無人敢攔這位麵生的闖入者。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大殿,左右兩邊齊齊整整地站滿神仙,見到他時都不由自主地謙恭地低頭行禮。


    楚岩汐抬頭看著坐在聖座上那位仙氣繚繞的人物,淡然道:“天帝,別來無恙。”


    雖然他若施禮天帝就須還禮,但這次他傲慢得連最基本的禮節都省略了。


    天帝心裏很不滿,卻隻能假裝大度,笑盈盈道:“尊者,你怎麽還用著凡世的麵相?我猜眾仙卿都想見到你著紫金盔甲的威嚴尊傲。”


    “這個麵相有什麽不好?那套盔甲我穿了十七萬年,還不如這身俗世布衣得我心。”


    “尊者,”天帝強笑道,“你不會想放棄在天族的至高榮耀,繼續做一位凡夫俗子吧?!”


    事情,起源於一場論道辯經。


    活在遙遠清冷的神龍族地界的尊者不僅法術高強,據說佛法亦修得極佳,但他從不參與天界的法壇,那次亦不例外。龍族帝君受了天界大神的邀請,必然要到場,向來神龍族情麵上的事情都是由他出麵打點。況且大家知道發帖給尊者,他也不理會,天長日久之後,他們也不再給他發帖,雙方都落個自在。


    法壇所論的題目是“一心十法界”。


    那天各大神佛齊聚,辯論一個人『性』格的形成,是不是以生以來即具的秉『性』為因、以境為緣相結合的產物。也就是說,即使是同樣一個人,會不會因為所處的環境不同及所受的境遇不同而產生不同人格,而這些人格可以分為地獄、餓鬼、畜生、修羅、人、天、聲聞、緣覺、菩薩、佛共十個階層。


    有人認為先天最強:若是佛就有佛『性』,再惡劣的境遇也不會讓他墮落淪墜。若是魔心中總有魔根,無論如何努力最後都是魔;又有人認為後天因素可改變一切:若教導有方,即使根『性』甚劣、惡習難改的惡魔亦可被感化,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因為題目夠有趣,靈寶天尊、鬥姆元君、陵光神君、南極觀音、崇恩聖帝、太白金星及樸風上仙等眾多佛學翹楚都參與了盛會。大家從小乘佛教辯到大乘佛教,又從人乘正法論到天乘正法,洋洋灑灑辯論了幾天,還未得要領。他們決定休會暫歇兩日後再次開壇。


    龍族帝君返迴神龍族後按例行規矩向尊者略做稟報。


    那日尊者正在校注佛經,漫不經心地聽帝君講完後,頭也未抬地說道:“何必辯,放個神佛下凡,給他不同際遇,看他是否不改初心。”


    帝君深以為是,未歇夠就重返般若峰,將尊者的話轉述。而後又是幾日的甄選,怎麽也選不出一位大家都認為適合的仙者下凡去曆練。


    終於有人惴惴不安地提出,可否請神龍尊者親自下凡一趟,他的話馬上得到所有仙者的附和,這上下三十六重天宮,最無執念、最無欲無求也最板正無私的神仙,首推尊者,他亦從不徇私枉法,鐵血無情到讓六界驚懼。若讓他下凡去經曆紅塵七苦,讓他嚐遍人間感情卻讓他無法擁有,他想要的,他總是得不到;他不想求的、他憎恨的,卻慷慨贈予。讓他一次又一次地經曆生死別離,又再三將他置於怨恨的頂端。那麽最後,他會不會有改變?是固守本『性』還是由此衍生諸多執念?


    大家討論得興奮異常,可一旦落實到由誰去同尊者說時,人人退卻。大家拜請天帝親自下一道旨意,由道德天尊為首率一批有地位的神仙去神龍族頒旨。


    樸風上仙出列道:“不必如此浩浩『蕩』『蕩』,適得其反,神龍尊者的脾氣大家還不了解?請交給我,我獨自去見他即可。尊者下凡需要一位度劫者,我自薦。”


    天帝沉『吟』半晌,才道:“上仙,你可考慮清楚,尊者道行高過你,你度他的劫,會傷天壽。”


    樸風微笑道:“天地有毀滅,神仙亦會有終結,早晚而已。況且,我也想曆一場紅塵俗事,想知道到底什麽是所謂的愛恨。”


    樸風是如何說動尊者下凡曆劫,沒有人知道,神龍族帝君亦隻在前廳靜候,沒有聽到他們的細談。總之,尊者答應將手頭上緊急事情處理後即下趟凡塵。二十年的人間時光對於這位與天地同壽的尊神來講,就若彈指一揮間,隻是極短暫的空歇。


    尊者與樸風算是有私交,尊者府邸極少有人來拜訪,樸風不時登門一次。


    唯有樸風來訪時,尊者不會閉門謝客。


    外人多是在隆重的正式場合見到尊者,大家對他的那套讓日月都黯然失『色』的紫金盔甲印象深刻,卻無人看到他穿家常便服的樣子。私底下,尊者喜歡著黑衣,更顯冷酷嚴峻,讓人望而生畏;而樸風總是笑盈盈若春風拂麵,他鍾愛淺『色』衣衫,通常著一身飄逸的白。


    他們兩個坐在開滿白『色』菩提的院子裏,或對殺一迴棋或由樸風彈幾首曲,甚至有時兩人各卷本書閑坐庭前靜閱。


    院中陽光斑駁疏離,如雪菩提悄然墜落。


    他們之間常無多少言語,但隨侍一邊的童子發現,這無聲的境界卻讓人感覺到那麽的舒適,原來靜也可以靜得這麽豐富有層次。他很喜歡樸風的到來,也盼望著他的到來,唯有樸風來的時候,這個寒冷的境地才會生出一絲溫暖的變化。


    那日從尊者府中出來後,樸風迴到天庭,由天帝親手提取了所有參會者對這場事件的記憶,二十年後,這段記憶自會返還給他們。


    幾日後,樸風站在天雨花池邊,看到星相中自己的天劫在人間,讓他感覺新奇。他早尊者一段時間下了凡間,重遇碧煙,順手帶走了梅郎,又在皇城創了一個疊境。


    他已無法記起這一切都隻是一場法壇辯論的後繼,還以為自己可以瞞天欺神,靠他的法力與碧煙多相守一段時日。


    可是一切都是天定,什麽時候迴歸天庭都已有安排,他無力改變。


    上仙又如何?神通廣大又有什麽用?他的一切,悲歡離合,都不過是一場已設好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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