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風坐在瑤池邊彈琴，一池的天雨花開得絢麗，芬芳馥鬱，可這香氣越來越濃，已濃到讓人無法唿吸的地步。他略略皺了眉，並不抬頭，輕聲道：“你們又調皮。”
那股香氣隨之變淡，天雨花們不開心地收了花蕾，全是蔫蔫的樣子。
樸風一曲彈完，才抬起頭來，看著天雨花們道：“你們困住的那個人不好玩？”
天雨花們更蔫了一些。
樸風微笑道：“看來是不好玩，原來還有你們無法對付的人。”
他站起身來，手結印伽，天雨花們收攏凝聚成一座花台。金光燦爛中，一位玄衣青年在花台上顯現，他閉目打坐，忽然從幽暗無聲的幻域空間來到真實的天界，驟然增強的光線讓他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他緩緩睜開雙眼。
樸風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次被『藥』仙軟磨硬泡帶下凡間見慕雪，對他來講這是第一次見到楚岩汐，樸風隻感覺這位病弱少年太過冷厲陰鷙，並不是他喜歡接觸的那種類型。後來『藥』仙未再找他來談那位小姑娘的病情，他也不去詢問，她的存在有違天命，樸風亦不想過多幹涉。
他以為那場私下凡塵的事情就此了結，完全未想過不久之後能在異域桃源的天雨花陣再與楚岩汐重逢，而再見卻是敵人。一個要闖陣重返人間，另一個卻是天雨花的主人，守陣的上仙。
楚岩汐亦未想過有一天會與樸風對陣。他的劍法師承樸風，法術也是由他傳授，隻需一對招就能看出淵源，及時送出神荼及霍錚後，他根本不還手，束手待縛。
樸風那日在太傅府見他時，已察覺出他『性』格剛硬鏗鏘，這種人通常不會輕易認輸，所以楚岩汐這種類似投降的做法讓樸風百思不得其解。天雨花陣困不住他，這時光陣也未必能困住他，樸風認為楚岩汐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他自己不想走。
“這個問題，我問了你好幾日，可你總是不肯說實話。”
天界一日是人間的百日，楚岩汐被囚三年多，可在這裏，不過十來日時光。
楚岩汐站起身來，看著樸風，冷峻的眉眼裏閃過一絲貪戀。樸風可以將他忘記，他們之間可以不再是朋友、師徒、君臣，但絕對不能是敵人。
其實他每迴都說了實話，他說在這裏他可以見到一位他很想念的人；他說不想現身人世是想讓一個人將他忘記；還有一迴，他說他認為這裏是修煉的好地方。
“殿下可知天雨花還有一個名字叫龍鱗花？”
楚岩汐長眉微斂，他記得皇後曾提起過這個名字，想到皇後，恍若隔世。
“因為天雨花是神龍族一位尊神的龍鱗所化。他羽化離去時，神力全托附在天雨花上。”樸風的手扶在潔白的欄杆上，修長的手指習慣『性』地輕敲著石麵。
楚岩汐不明白為何樸風同他講這些話，他靜聽下文。
實際上這些時日，他們時常相見，樸風初時隻是想問清楚他為何明明有能力逃脫卻選擇留下來，可是與楚岩汐接觸幾迴後，樸風感覺這個沉默冷峻的年輕人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讓他不時地將楚岩汐從幻域空間提取到這裏。當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時候，樸風反而感覺在天上做神仙實際上是件很寂寞的事情。
大多時候，是樸風彈琴，楚岩汐在法陣內盤膝閉目靜聽。可即使兩人之間沒有一句話語，氣氛還是那麽融洽，語言有時是那麽蒼白，怎麽能表達得出人們心底豐富的感想？不講話時，兩個人的思想都天馬行空，萬般自由。
雖然兩人之間有一道無法衝破的時光陣，但那種和諧與默契，卻似荷葉上的一粒『露』珠滑入水中，那麽無聲無息地自然貼合。
有時樸風會忍不住以為自己曾經認識過楚岩汐。順著這道思維，他一路深究，漸漸被他找到一些端倪，猜想有些大膽，卻完全合乎邏輯。
“我認為你與神龍族有很深的淵源。”樸風道，“所以你調用龍鱗花，卻不被它的咒語所囚錮，它們那麽驕橫跋扈，卻對你俯首帖耳。我若猜得沒錯，天雨花雖返迴花池，但它們身上的神力，大部分都留在了你身上。它們也知道鬥不過你，所以怕了你。或者，動物與植物往往有更敏銳的洞察力，它們能更直接地看到事物的本質。”
“若如太傅……若如宮中太傅所說，我是天定的人間天子，當然是神龍族一員，與神龍族有淵源很正常。”
樸風微笑道：“不，不是這種簡單的淵源。人間天子，通常是龍族一位普通仙者去擔任，修行或好或壞全無定論，所以在人間的功德成就也完全不同。秦始皇算是龍族仙者中仙基慧根較好的一位，他一生篤信道法，堅信自己來自天界。他並不想匆匆結束自己在人間叱吒風雲的一生後再返迴天庭做個默默無聞的龍族仙者，他希望自己能千秋萬代在凡塵做個頤指氣使的皇帝。他做了那麽多努力，甚至開壇布法招來天界之外的其他星空人共謀大業，卻還是敵不過天命。”
楚岩汐靜聽。
“昨天，我強行調看過天命石，這天命石上，隻有對你過去的記載，卻無對你未來的描述，這不合情理。我也去過神龍族，那個遙遠的寒冷的地界，神龍尊者統治的地方，好似真的一年比一年更寒冷。我沒有探聽到有哪位尊神被貶下凡受過，抑或轉世去人間參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七苦。尊者近期在閉關修行，無人得見，否則他定能給我一個答案。雖然我還未查探到任何蛛絲馬跡，但我確信我們以前一定見過麵。”
楚岩汐了解太傅的『性』格，沒有把握的話，他不會說出來，隻是這一迴樸風尋錯了方向，他們確實見過麵，隻不過不是在天庭而是在凡間。
樸風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和煦的笑容就似冬日暖陽。
楚岩汐轉過眼去看法陣中的那一圈圈正不斷收縮變小的年輪。
困住他的是似水韶華，一圈又一圈與樹的年輪別無二致，衝破靠他最近的一圈，即會陷入另一圈光陰的禁錮。越是努力突圍，就越會發現自己處在更大的包圍圈之中。
一切都有限，唯獨時光無限，有誰能真正到達光陰的盡頭？
“你在想什麽？”樸風見他沉思不語，開言詢問。
楚岩汐轉頭望著他：“我在絕地死境中，碰過相同的陣法。”
“絕地死境？”樸風驚訝地抬眉，“原來是你破了神龍尊者的陣法，將遊奕放了出去。”
楚岩汐點頭：“兩個陣法，異曲同工。我們誰也戰勝不了時光，無論是仙是魔，在光陰麵前統統都是敗將。我們要戰勝的，隻是內心的恐懼。”
樸風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後爽朗地大笑：“你果然知道了破陣的方法。”
時光總是不斷在流逝，它一點一滴地靠近，無聲無息，卻奪走我們的生存時間，這世上最冷酷最無情的殺手就是它。它可以讓青春美少年成為不忍直視的醜陋老者，亦可讓最美好的願望來不及實現。
法陣中時間的流逝會特別明顯，它明目張膽地淩淩『逼』近，明晃晃的光圈快速收縮時，被困者的心髒也在收縮。那種莫名的恐懼，無法抵抗。
光陰沒有盡頭，但是這永無止境的光陰卻可輕易將我們帶到生命的盡頭，年輪光圈縮成一個實心點的時候，就是死亡。
沒有人敢等它縮成一個實心的點，往往它還在安全範圍之外，被困者已經迫不及待地衝破這道年輪圈，進入下一個光陰的圍困中，那將會是個更大包圍圈，享有的時光更多。但每段時間都有用完的時候，那種要被時光吞沒的恐懼讓被困者再出手。困在這裏的人並不會太狼狽，隻要願意，隻要有足夠的精力與法力，你可以破一千一萬個時光圈，得到無窮無盡的時間來消磨，唯獨你出不去。
可是時間太多又易讓人焦慮無所事事，時光少到緊緊相『逼』時，我們又恐懼。在時光麵前，無論是進是退，都不合時宜。
那股香氣隨之變淡，天雨花們不開心地收了花蕾，全是蔫蔫的樣子。
樸風一曲彈完，才抬起頭來，看著天雨花們道：“你們困住的那個人不好玩？”
天雨花們更蔫了一些。
樸風微笑道：“看來是不好玩，原來還有你們無法對付的人。”
他站起身來，手結印伽，天雨花們收攏凝聚成一座花台。金光燦爛中，一位玄衣青年在花台上顯現，他閉目打坐，忽然從幽暗無聲的幻域空間來到真實的天界，驟然增強的光線讓他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他緩緩睜開雙眼。
樸風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次被『藥』仙軟磨硬泡帶下凡間見慕雪，對他來講這是第一次見到楚岩汐，樸風隻感覺這位病弱少年太過冷厲陰鷙，並不是他喜歡接觸的那種類型。後來『藥』仙未再找他來談那位小姑娘的病情，他也不去詢問，她的存在有違天命，樸風亦不想過多幹涉。
他以為那場私下凡塵的事情就此了結，完全未想過不久之後能在異域桃源的天雨花陣再與楚岩汐重逢，而再見卻是敵人。一個要闖陣重返人間，另一個卻是天雨花的主人，守陣的上仙。
楚岩汐亦未想過有一天會與樸風對陣。他的劍法師承樸風，法術也是由他傳授，隻需一對招就能看出淵源，及時送出神荼及霍錚後，他根本不還手，束手待縛。
樸風那日在太傅府見他時，已察覺出他『性』格剛硬鏗鏘，這種人通常不會輕易認輸，所以楚岩汐這種類似投降的做法讓樸風百思不得其解。天雨花陣困不住他，這時光陣也未必能困住他，樸風認為楚岩汐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他自己不想走。
“這個問題，我問了你好幾日，可你總是不肯說實話。”
天界一日是人間的百日，楚岩汐被囚三年多，可在這裏，不過十來日時光。
楚岩汐站起身來，看著樸風，冷峻的眉眼裏閃過一絲貪戀。樸風可以將他忘記，他們之間可以不再是朋友、師徒、君臣，但絕對不能是敵人。
其實他每迴都說了實話，他說在這裏他可以見到一位他很想念的人；他說不想現身人世是想讓一個人將他忘記；還有一迴，他說他認為這裏是修煉的好地方。
“殿下可知天雨花還有一個名字叫龍鱗花？”
楚岩汐長眉微斂，他記得皇後曾提起過這個名字，想到皇後，恍若隔世。
“因為天雨花是神龍族一位尊神的龍鱗所化。他羽化離去時，神力全托附在天雨花上。”樸風的手扶在潔白的欄杆上，修長的手指習慣『性』地輕敲著石麵。
楚岩汐不明白為何樸風同他講這些話，他靜聽下文。
實際上這些時日，他們時常相見，樸風初時隻是想問清楚他為何明明有能力逃脫卻選擇留下來，可是與楚岩汐接觸幾迴後，樸風感覺這個沉默冷峻的年輕人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讓他不時地將楚岩汐從幻域空間提取到這裏。當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時候，樸風反而感覺在天上做神仙實際上是件很寂寞的事情。
大多時候，是樸風彈琴，楚岩汐在法陣內盤膝閉目靜聽。可即使兩人之間沒有一句話語，氣氛還是那麽融洽，語言有時是那麽蒼白，怎麽能表達得出人們心底豐富的感想？不講話時，兩個人的思想都天馬行空，萬般自由。
雖然兩人之間有一道無法衝破的時光陣，但那種和諧與默契，卻似荷葉上的一粒『露』珠滑入水中，那麽無聲無息地自然貼合。
有時樸風會忍不住以為自己曾經認識過楚岩汐。順著這道思維，他一路深究，漸漸被他找到一些端倪，猜想有些大膽，卻完全合乎邏輯。
“我認為你與神龍族有很深的淵源。”樸風道，“所以你調用龍鱗花，卻不被它的咒語所囚錮，它們那麽驕橫跋扈，卻對你俯首帖耳。我若猜得沒錯，天雨花雖返迴花池，但它們身上的神力，大部分都留在了你身上。它們也知道鬥不過你，所以怕了你。或者，動物與植物往往有更敏銳的洞察力，它們能更直接地看到事物的本質。”
“若如太傅……若如宮中太傅所說，我是天定的人間天子，當然是神龍族一員，與神龍族有淵源很正常。”
樸風微笑道：“不，不是這種簡單的淵源。人間天子，通常是龍族一位普通仙者去擔任，修行或好或壞全無定論，所以在人間的功德成就也完全不同。秦始皇算是龍族仙者中仙基慧根較好的一位，他一生篤信道法，堅信自己來自天界。他並不想匆匆結束自己在人間叱吒風雲的一生後再返迴天庭做個默默無聞的龍族仙者，他希望自己能千秋萬代在凡塵做個頤指氣使的皇帝。他做了那麽多努力，甚至開壇布法招來天界之外的其他星空人共謀大業，卻還是敵不過天命。”
楚岩汐靜聽。
“昨天，我強行調看過天命石，這天命石上，隻有對你過去的記載，卻無對你未來的描述，這不合情理。我也去過神龍族，那個遙遠的寒冷的地界，神龍尊者統治的地方，好似真的一年比一年更寒冷。我沒有探聽到有哪位尊神被貶下凡受過，抑或轉世去人間參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七苦。尊者近期在閉關修行，無人得見，否則他定能給我一個答案。雖然我還未查探到任何蛛絲馬跡，但我確信我們以前一定見過麵。”
楚岩汐了解太傅的『性』格，沒有把握的話，他不會說出來，隻是這一迴樸風尋錯了方向，他們確實見過麵，隻不過不是在天庭而是在凡間。
樸風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和煦的笑容就似冬日暖陽。
楚岩汐轉過眼去看法陣中的那一圈圈正不斷收縮變小的年輪。
困住他的是似水韶華，一圈又一圈與樹的年輪別無二致，衝破靠他最近的一圈，即會陷入另一圈光陰的禁錮。越是努力突圍，就越會發現自己處在更大的包圍圈之中。
一切都有限，唯獨時光無限，有誰能真正到達光陰的盡頭？
“你在想什麽？”樸風見他沉思不語，開言詢問。
楚岩汐轉頭望著他：“我在絕地死境中，碰過相同的陣法。”
“絕地死境？”樸風驚訝地抬眉，“原來是你破了神龍尊者的陣法，將遊奕放了出去。”
楚岩汐點頭：“兩個陣法，異曲同工。我們誰也戰勝不了時光，無論是仙是魔，在光陰麵前統統都是敗將。我們要戰勝的，隻是內心的恐懼。”
樸風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後爽朗地大笑：“你果然知道了破陣的方法。”
時光總是不斷在流逝，它一點一滴地靠近，無聲無息，卻奪走我們的生存時間，這世上最冷酷最無情的殺手就是它。它可以讓青春美少年成為不忍直視的醜陋老者，亦可讓最美好的願望來不及實現。
法陣中時間的流逝會特別明顯，它明目張膽地淩淩『逼』近，明晃晃的光圈快速收縮時，被困者的心髒也在收縮。那種莫名的恐懼，無法抵抗。
光陰沒有盡頭，但是這永無止境的光陰卻可輕易將我們帶到生命的盡頭，年輪光圈縮成一個實心點的時候，就是死亡。
沒有人敢等它縮成一個實心的點，往往它還在安全範圍之外，被困者已經迫不及待地衝破這道年輪圈，進入下一個光陰的圍困中，那將會是個更大包圍圈，享有的時光更多。但每段時間都有用完的時候，那種要被時光吞沒的恐懼讓被困者再出手。困在這裏的人並不會太狼狽，隻要願意，隻要有足夠的精力與法力，你可以破一千一萬個時光圈，得到無窮無盡的時間來消磨，唯獨你出不去。
可是時間太多又易讓人焦慮無所事事，時光少到緊緊相『逼』時，我們又恐懼。在時光麵前，無論是進是退，都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