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婕妤日日夜夜企盼有一日能再見楚岩汐,聽他清清楚楚地再喊一聲“母親”,不必按宮規稱她為姨娘。她也希望再抱一抱長得如此高大的兒子,用力抱緊,就似他還在寄雲閣居住時那樣,就似他還是那個六歲的孩童。可是,楚岩汐終於將她抱得緊緊時,她卻無法感知,她再也睜不開那雙安靜的眼睛看著她朝思暮想的兒子。


    楚岩汐的眼淚貼著她的臉頰流下,將她的鬢角潤濕。


    他承諾過母親離開寄雲閣後一定不哭,這麽多年他沒有哭過,再艱難再痛苦,他都未流過淚。可是母親你為什麽不守信,你說隻要我不哭,隻要我活著,我們就還會有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我並不貪心,隻要了一天,隻需一天能與母親朝夕相處,上天都不肯給我這個機會!


    若早知今天這個結果,我們當初何必有那麽多忌憚!


    赤帝將碧煙與慕雪收入元神護好,右手輕按在楚岩汐的肩頭,道:“殿下,即使太傅夫人有女媧石護身,魔界也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楚岩汐卻將母親摟得更緊一些,道:“你們出去,我留下。”他頓了一下又說:“赤焰星君同意救慕雪,你將我元神中的梅郎拿走,護送他們三個去聖焰宮。”


    赤帝馬上反對道:“不行,殿下,你必須同我們一起走。”


    楚岩汐麵前忽現皇後絕望的眼神,她說她去哪裏,要去的地方已家不家,國不國,他那時隻是同情,現在才深有體會。他用了天雨花,出去也活不過一天。母親死在魔界,下一世也將轉世成魔,若將她帶出去隻會令她魂魄灰飛煙滅,連轉世的機會都不再有。他願意留在這裏陪著她,多陪一刻是一刻。


    小白也無比焦急地勸服他一起離開:“青龍公子,您若不出去,怎麽能救得了蓮一一?”


    聽到“蓮一一”三個字,楚岩汐將頭轉過去,高挺的鼻尖抵住母親的額頭,低聲道:“蓮一一是我的人,我若要死,她也不必獨活。”


    小白不知道他調用了天雨花,所以不明白他為何講自己要死,更不明白他的邏輯,隻以為華婕妤的離世讓他精神恍惚。她也不再多說,過去想拉住他的手臂將他強行帶走,她的手還未觸及楚岩汐,他們倏然墜入一個略顯幽暗的空間,身體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環形的暗藍光圈。


    陡逢變故,赤帝祭出一道屏障將他們護衛住。極目遠視,隻是無邊無際的暗藍光點,什麽景致都沒有,而語蓉與遊奕也不見了蹤影。


    “這是……”赤帝其實在自問,他並未指望有人能迴答,偏偏空中有一個聲音解『惑』道:“魔崖!語蓉將空間挪至魔崖,除了我,你們誰也別想活著出去。”


    聞言,赤帝立刻後悔自己剛才太大意,忘記這魔幻空間隻需用意識控製,語蓉隻是身體被法術製住,思維卻完全自由。


    “語蓉呢,你難道不管她的死活?”小白怒道。


    “沒辦法,她身上沒有魔尊法印,帶著她,魔崖會連我都不認,我可不想陪你們死。”


    “我不怪您。”語蓉的聲音亦出現,“但請一定記得您的承諾。”


    遊奕沒有立刻迴話,他顯然在略做思考,片刻後他答道:“語蓉,你賭錯了人。我要女媧石是為我自己,不是為了你們魔界,魔尊讓你失望了,恐怕我讓你更失望。”


    “您是龍族的神將靈官,您不可以這樣!”語蓉嘶聲吼叫。


    “神將靈官?這不過是一個過去的職稱,早在我被神龍尊者困入絕地死境中,我就不再是什麽神將靈官。你背叛魔尊,與我也是同一類人,何必這麽氣憤?”


    那幽幽光點欺壓得更近,撞上赤帝的防護屏障,屏障驟然瓦解。赤帝吃了一驚,他怎麽也是上古神隻之一,這天底下能與他功力匹敵的沒有幾個,他的屏障即使是楚岩汐也要費一番大氣力才能破解,卻輕易就被幾個看似柔弱無力的光點頃刻攻破,這個魔崖果然如傳說的那麽兇險。


    魔尊自他們離開後就一直站在『露』台上,其實他們離開並不久,但對憂心他們安危的魔尊來說,這時間有些太漫長。所有下人及侍衛都被心煩意『亂』的魔尊屏退,隻有擎蒼遠遠地站在一邊。


    忽然魔尊眉頭一皺,道:“有人闖魔崖!”


    擎蒼抬起頭,看著魔尊幻化出來的魔崖內部景象。因被擅闖,裏麵陣法已啟動,而這樣詭異又機關重重的魔崖,魔尊也從未見過。她拂袖轉身,擎蒼一抬步已到她身前:“您去哪裏?”


    魔尊道:“你不是要我迴魔崖閉關嗎,我現在就迴。”


    擎蒼抬臂阻止:“魔尊,您現在哪裏都不能去。”


    魔尊怒不可遏:“我是魔界之主,你若有本事,就殺了我取代我,否則你就須聽命於我!”


    擎蒼並不為她動怒而生氣,看著她豔若桃花生氣的臉,還是那麽溫和地說道:“魔界暫時有些不穩定,或許真有人想殺您以代之,但肯定不會是我。”


    魔尊冷笑:“妸染都可以害我,我還能信誰?”


    “您可以信我,魔尊。”擎蒼望著她如一泓清泉的雙眼,緩聲道,“您現在進去也救不了他們,每位魔尊隻能給一位繼位者施以法印,您搭上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魔尊抬頭仔細看擎蒼。


    他是魔宮中的一位普通侍者,做一些粗活,魔尊也不記得他什麽時候來魔宮任差,好似她還是魔界帝姬時,他就在宮殿裏做灑掃,做了不知多少萬年才爬上一個小主管的位置。


    “我不能這樣見死不救!在禁製裏,小白與青龍都舍了命救我……”


    擎蒼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似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堅定又清晰地說道:“我去救!”


    趁魔尊還在愣神,他用力將魔尊抱了一下,嘴唇在她臉頰上倉促一吻,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手抽他一巴掌時,他已經飄然退後,身法迅捷流暢,他微微一笑,道:“我去救,您找的那個人,是我。”


    他再看魔尊一眼,毅然轉身離開。魔尊想追上前,腳才邁出就被彈迴,擎蒼在抱她的那一瞬間已給她施了禁足令。


    “為什麽!”魔尊無法控製地哭泣著蹲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她與其他魔族被妸染所設的計謀陷害時,鏡界亦被禁製所封,魔界裏的魔族出不去,魔尊他們也迴不來。


    無論是人還是魔,都習慣於在一個既定的空間中生活,一旦這個界限被打破,就會造成混『亂』。魔尊被困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魔界爆發了一場混戰,戰爭是如何殘酷無須去描述,要講的,是『亂』世中出了一位英雄,法術及功夫都不是一般的好,幾派聯手也打不過他。


    他說自己身上有魔尊法印,魔尊不在的期間,由他代為執掌魔界,魔尊返迴,他即離開。他不願告訴大家他的名字,也懶得捏造一個,隻讓大家叫他代主。


    魔族對此半信半疑,這個人忽然冒了出來,無人知道他曾在哪個部門任職,亦無人認識他。明明是位江湖人物,卻很奇怪地認識每一位魔族首領,知道魔族的每一件大小事情,況且他背上確確實實有魔尊法印。信服與不信服的各占一半,這位代主又用了些時間將不信服的那一半打得全部信服。


    在魔尊離開的兩千多年的漫長時間裏,魔界能風平浪靜,沒有自相殘殺、潰塌到不可收拾的局麵,全虧了這位英雄。


    然而,這樣一位大人物卻在魔尊返迴的那天很守諾地消失了,再也不見蹤跡。魔尊及眾魔族用盡心思,掘地三尺,也沒能將他找出來。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走,一直在魔宮裏。


    擎蒼地位低微,平時又表現得那麽平庸,沒有人會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代主就是他的幻化之身。


    不知哭泣了多久,魔尊站起身,從衣襟裏拿出一塊絲帕將臉上的淚擦幹淨,因為視線所及之處,遊奕正施施然地走過來。


    他站在宮門前看了看那玉石為階的丹墀及那個流光溢彩的魔尊寶座,又迴頭看了看魔尊,說道:“你既授我法印,是不是應該退位讓我做魔尊?你迴來這麽多日,也當知道大家根本不再敬重你。一直守在魔界的魔族,一心一意希望迎迴代主執政。而同你在禁製裏受了苦的魔族,又因你不肯舉兵複仇而失了對你的信心。”


    他慢慢上了前,凝目看著魔尊,道:“你甚至,不願意費心去救那七萬因抵抗不了禁製而在婆陀山魂飛魄散的魔族。”


    魔尊長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原來是你告訴語蓉女媧石可以收迴他們的魂魄?”


    “是啊,是我,難道不應當同她說?”遊奕道,“她的聲音,也不是練功的意外,而是給了我用以破魔音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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