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離透過窗戶,感受到了空氣中凝結的濃厚殺機,結合被雨水淋濕後的冷意,讓年幼的他不禁顫抖起來。


    這時,師姐已經移開了後麵窗戶前囤積的雜物,拉起小陸離的手,就將他提了上來,先從窗戶裏把他送了出去,自己才翻身跟上。


    “我不走,我要幫師父!”


    雨幕中,陸歸拉著陸離的手,但陸離卻像是腳下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不動。


    陸歸一巴掌扇在小陸離臉上,“清醒點,你都抖成什麽樣了,師父讓我帶你跑!”


    小陸離因為身體的僵硬沒能躲開這一巴掌,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火辣辣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在小陸離猶豫的一霎,陸歸拉著他的手向後山跑去。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木屋側方飛了出來,撞在大樹上。


    緊隨其後的,是旋轉的飛斧,精準的砍在了那人的腦袋上,將其額前的合金護甲劈碎,斧頭整個嵌入了他的腦門兒裏。


    雨幕中,陸豐的身影仿若滑翔一般的落下,單手握住劈柴斧子的木柄,側首時大喊,“別愣著,快跑!”


    少女拉著陸離的手,眼中含著熱淚,“師父——”


    她看到師父的左肋在流血,顯然是被什麽武器給砍到了。


    小陸離也發現了師父受傷了,年幼的他不知道那些來攻擊他們的是什麽人,也不知為何一向與世無爭的他們一家人,要被這些穿著外骨骼的怪物追殺。


    “師父,我來幫你。”


    小陸離再次發力,想要掙脫師姐的手,去幫忙。


    然而師姐今天力氣出奇的大,就像是用盡了這輩子的力氣一般,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腕。


    小陸離正要跟師姐爭辯,就看到師父猛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衝來,那種速度是他在師父的步法教學中從未見過的。


    隻見師父提著砍柴的斧子,踏著雨水而過,留下朵朵綻放的水蓮,跟他們錯身而過的一霎陸離終於聽到了破風聲。


    長槍從他和師姐中間的空隙中穿出,斧子劈砍肉體的聲音傳來,幾滴鮮血濺射到少女跟男孩兒臉上,又被暴雨瞬間衝刷殆盡。


    陸豐身前的無首屍體倒下,他提著斧子活動了下手腕,“真特娘硬,聽話趕緊跑,你們在這兒,師父有點施展不開。”


    在小陸離愣神的時候,陸歸已經扯著他上山了,迴首間,隻能看到眾多冒著蒸汽的身影包圍了那個略顯蒼老的男人。


    “唿——唿——唿——”


    在暴雨中於叢林中穿行是十分吃力的事,耳邊好像隻剩少女和男孩兒疲憊的喘息聲,以及那暴雨打在樹葉上的劈啪聲。


    轟隆隆——


    天空雷霆炸響,借著閃電的光輝,陸離看清了少女蒼白的麵龐。


    十二三歲的少女臉上同樣帶著驚恐和不安,以及對師父安危的擔憂,她臉上淚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因為急著開路被荊棘劃傷的麵龐失去了往日的稚嫩,傷口處的血已經不再流了,反而呈現著外翻泛白的樣子。


    “阿離,你跟緊我,別怕,師姐一定帶你跑出去。”


    “阿離,別擔心師父,別看他平時不靠譜,但他厲害著呢。”


    “等天亮了他就會來找我們了,到時候咱們換個新地方,你上次不是說想去看海嗎,這次讓師父帶我們去海邊,到時候天天都有吃不完的魚。”


    “阿離,你說師父是不是已經打敗他們了,後麵的動靜是師父嗎?”


    “阿離,我知道你很怕,但師姐在呢,你之前不是說餓了嗎,等翻過這座山,師姐給你找夜宵吃。”


    “阿離……”


    逃亡的路上,少女不斷的開口,小陸離隻是偶爾借著閃電的光輝看著少女的臉。


    年幼的他的確因為突如其來的血腥廝殺而感到驚恐,可他的師姐又能比他好到哪去呢?


    少女同樣害怕同樣驚恐,甚至比男孩兒更驚懼,所以她才會說個不停,連長途跋涉奔襲應該穩住唿吸的教條都忘記了。


    她的體力遠不如男孩兒旺盛,卻依舊堅持在前方開路,因為她比男孩兒年長,也更熟悉這座山。


    她是那麽的怕,卻又要保護她身後的男孩兒,嘴上說著打氣的話語,暢想著今後美好的未來,也不知是為了安慰身邊的男孩兒,還是為了麻痹自己。


    嗖——


    銀色的利刃劃過夜幕,分割開雨水,刺入少女的後背,讓她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阿……離?”


    她似是有些茫然的迴首,在閃電劃過天空的一霎,和身後的師弟對視,看到了對方驚恐的眸子。


    小陸離則是看到了從師姐前胸透出的利刃尖端,那湧出的鮮血被磅礴的大雨衝刷,就像飛速流逝的生命一般,讓他無論怎樣握緊對方的手,都無法阻攔早已注定的結局。


    就像沙子從指縫流逝,隨風飄散。


    少女的身體無力的倒下,癱倒在了荊棘叢中,口中的鮮血不斷的湧出,破裂的肺泡已經讓她無法繼續唿吸了。


    她隻是在倒下時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拉扯了一下男孩兒,隨後鬆手,讓他繼續向前,“跑……”


    真正的離別總是來令人猝不及防,快到讓人留不下遺言,道不盡思念。


    男孩兒並未順著那股拉扯的力量奔行,而是跌倒在地,跪坐在少女身前,看著其逐漸失去神采的眸子。


    他單手覆蓋在師姐的胸膛上,卻留不住那湧出的鮮血,正如他挽不迴那逝去的生命。


    男孩兒抬頭看向天空,在樹木的縫隙正下方,雨幕如瀑,像是整個世界所有的雨都要落在他們身上。


    “真能跑啊,本來想活捉的,不過還有一隻活著,應該足夠做籌碼了。”


    後方的黑暗中,有聲音傳來。


    穿著外骨骼裝甲的男人從林中走出,大馬力驅動下,前方的荊棘叢根本攔不住他的腳步,隻是幾息間就走到了陸離兩人身前。


    因為外骨骼的加持,男人的身形顯得十分高大,超過兩米,站在陸離身邊,就像是巨大的魔神俯視幼小的嬰兒。


    “嘖,真晦氣,我新定製的飛刀可不是為了殺這種垃圾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用陸豐作為第一個見血開鋒的對象啊。”


    男人俯身,探出機械手臂包裹的手,要從少女身上取出他的飛刀。


    在他彎腰時,男孩兒毫無動靜,被他默認已經嚇傻了,考慮到其年齡,他覺得倒也正常。可當他的手觸及到少女的身體,想要將飛刀拔出時,讓他感到詫異的事發生了。


    因為他的手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由於黑夜的暴雨中視野很差,他一瞬間還以為是外骨骼故障了,畢竟不是高級貨,出現故障也是有可能的。


    但下一刻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他眼前的事物,他看到自己的機械手臂前方的扣環上,被一隻手給拉住了。


    那隻手不大,一眼看去就知道絕不是成年人的手,更像是個孩子的手。


    詭異的是,就是這樣一隻小小的手,拉住了不易發力的扣環,就讓他整條手臂進退不得了,簡直像是一台大型液壓機禁錮住了他手臂上的部件。


    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唿嘯,如同遠古深淵中惡魔的低吼聲。


    在頻閃的雷霆下,男人順著這隻手向上,看清了正抬頭凝視他的男孩兒。


    那是一雙暗紫色的眸子,透著攝人心魄的瑰麗,以及能喚醒無盡恐懼的詭異。


    這一瞬,他彷佛感覺自己凝視了深淵。


    “喂喂……陸豐到底是……”


    他詫異的低語著,同時提高了外骨骼的出力,另一隻手探向背後的武器架,要抽出新的短刀。


    哢嚓——


    然而,下一刻碎裂聲響起,他被小男孩兒抓住的那隻機械手臂龜裂,裂痕進而延伸至整條手臂。


    金屬碎片四散紛飛,男孩兒同一時間暴起,眼神之兇狠,宛若發狂的幼獅。


    叢林中,金屬和肉體的碰撞聲連續不斷,隻是短短幾息時間的交手,男孩兒的攻勢就破壞了敵人胸前的裝甲。


    感受到危機,男人再也不敢將眼前的男孩兒看做普通人,馬力全開下後跳,同時射出飛刀。


    砰砰砰——


    飛刀全都被男孩兒閃避過,紮在了樹幹上。


    幼小的身影在黑夜的掩護下於叢林中飛速穿行,每一次的交擊,都會帶走對方身上一片裝甲。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男人驚恐的喊道,眼前發生的事情是他不能理解的。


    他們之所以敢來圍殺陸豐,是因為相較二十年前,科技更加進步,他們也選擇了跟時代融合,借助外骨骼的力量後,他們再也不是傳統的武者,而是擁有超越性力量的究極戰士。


    可眼前的小男孩兒顛覆了他的認知,那不是武學可以解釋的,對方身體裏爆發出的那股力量,甚至可與他的外骨骼裝甲匹敵!


    雨夜中並未有人迴答他,有的隻是幼獸發狂的猛攻。


    轟——


    男人的軀體撞擊在巨樹上,胸前被他自己的短刀貫穿,眼中的神采逐漸消逝。


    男孩兒在將短刀刺入對手的心髒後,也像是逐漸失去了力量,身體頹廢的坐倒在地。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他隻是艱難的在泥地上爬著,想要爬到師姐在的地方。


    “真是廢物啊,居然會被小孩子放倒。”


    有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數道身影穿破林木,來到了戰場處。


    小陸離沒有看那些人,隻是在賣力的爬,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但他想在冰冷的暴雨中,爬到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地方。


    那幾名穿著外骨骼裝甲的人邁步上前,想要將還活著的男孩兒抓起來。


    轟隆隆——


    可讓幾人齊齊色變的是,地動山搖的聲音響起,因為今晚的雨下的太大,泥石流發生了!


    一時間,他們顧不得抓捕小陸離,紛紛各自逃命。


    可在大自然的天災之威麵前,再好的外骨骼裝甲隻要不會飛,此時也救不了他們的命。


    泥石流順勢而下,將一切的血與悲埋葬。


    數日後,泥石流的砂石堆中,土壤一陣晃動,一隻小手從中伸了出來。


    “啊——”


    這一聲悲恨的怒吼聲,既在迴憶中響徹,也在虛圈的戰場中迴蕩。


    致命的記憶碎片,直接清空了陸離大半的命源值。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迴道及時吊住了他的血線,同時他又吞下自己僅有的一顆能恢複命源的道具。


    越深刻的記憶就能對他造成越強的傷害,這段靈魂音符的記憶無疑是陸離最不堪迴首,也最深刻的經曆。


    靈魂的映照,顯示的記憶比他當時混亂狀態下的感知還要清楚,歲月並不能帶走傷痛,反而會因為沉澱讓人的執念越發深厚。


    陸離在咆哮聲中流下兩行血淚,他本以為自己早就看開了,可這些事又怎能看開?


    他真的殺盡了所有的仇家嗎?


    他想要的真的隻是報仇嗎?


    複仇後,他感受到的唯有空虛,和對世間的再無掛念。


    可他其實是想要那份牽掛的,想要那晚間圍在爐火前爭搶飯菜的溫馨,想要練武時跟師姐較勁兒的時光,想要看師父在教學時出醜的模樣……


    他本就是沒有歸處之人,被師父和師姐撿到,便有了歸處。


    他真正想要的,是奪迴自己的歸處,而不是殺盡那些仇敵。


    帶著師父和師姐的期待,他要走到武道的巔峰,可他同樣,想要讓那兩人見證自己的成長,想要扭轉曾經的悲劇。


    在悲恨之中,陸離於靈魂音符的漩渦中前行,不計代價的殺向靈魂歌者。


    他還有太多事沒有做完,還有那麽多不甘沒有扭轉,又怎能在這裏敗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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