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安倱沒頭沒腦說了那麽一句之前,盛爻覺得這人還算ok。


    不過也不知道是盛爻害羞大發了,還是怎麽了,總之等她反應過來,怎麽都覺得不對勁。


    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她也沒那麽多時間去想別的東西。


    畢竟萬妖穀裏的天氣,實在是越來越詭異了。


    就像臨走之前盛先生說的那樣,這會雖然還是中午,但是看上去已經和晚上差不多了。


    天越來越黑,越來越陰,而風沙也開始慢慢大了起來。


    即使是這樣,盛爻還是能聽到若隱若現的唱戲聲。


    這迴唱的不是《鎖麟囊》了,隱隱約約的,盛爻也聽不清楚,像是聊齋一類的誌怪故事。山裏的美貌鬼怪,出門又碰上了哪個落魄書生,***|好之後,紅粉骷髏瞬間調轉,那得了血肉的下了山,披著一張畫皮尋著下一個書生。


    這類故事盛爻聽過不少,她下的鬥裏有不少埋著什麽公主皇妃的,倒是經常有一摞一摞這樣的話本子。


    “也不怪這幫書生一個個都沒法當狀元,天天想著美貌的女鬼,哪有時間看書。”


    盛爻聽了一耳朵,吐了句槽,擰亮了出門的時候隨便抓的手電筒。


    ——雖然說萬妖穀是妖精們的世界,但是這並不妨礙裏麵還有現代科技。


    除了高得不像話的綠化麵積,和比較原生態的餓生活方式,外麵有的東西,這裏都有。


    盛爻順著小路,本來是要去找盛先生的,卻先碰到了安倱。


    “你怎麽在這?”


    “盛先生的狀態不太好,我剛從他那過來。”


    安倱淡淡地迴到,天色太黑了,爭啊後看不見臉色,他反倒自在了不少。


    “我爹又怎麽了?”


    盛爻聽說盛先生的事情,也顧不得剛才的那麽多心理活動了,直接問道。


    “你是想聽症狀,還是我直接給你結論?”


    安倱長歎了一口氣,上前了一步,說道專業相關的問題的時候,他就一下迴到了當初的“教父”。


    有家屬陪著的患者,安倱都會先穩定住家屬的情緒,然後共同配合著,解決掉患者的問題。


    盛爻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通知了,邦妮當初有好幾次都是這樣的狀態。


    但是安倱往前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朝後走了一步。


    “他是不是……看見什麽東西了?”


    盛爻抱著雙臂,開口問道。


    戒備?


    安倱有些懊惱地朝後退了一步,撓了撓頭。


    他沒想到隻是順嘴說了一句而已,盛爻對他的態度整個都變了。


    之前好歹是客套裏麵帶著些許好感的,但是現在直接像是防賊一樣放著他。


    “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會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是現在……我不知道。”


    無奈地攤開手,安倱稍微把眼睛從地麵挪開了一些。


    “你別嚇唬我,我要是瘋起來,可能比邦妮嚴重多了。”


    盛爻看安倱的反應在,整個人都一下子繃緊了。


    邦妮之前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畢竟是混雜著玄學問題的病症,能不能治好實在是個未知數。


    不過對盛爻來說,事實證明了,不管安倱的人品怎樣,但是醫術是真的沒話說。


    除了跳槽不打草稿直接當靈媒這件事,邦妮的人生其實算得上是一帆風順了。


    在邦妮前二十五年的人生當中,除了高考題難得過分以外,就沒有什麽能算得上是坎坷的事情。


    而即使高考炸了,她還是比一本線多了七十多分,上了一所不算太好,卻也不算太差的大學。


    作為著名的四非大學,邦妮在這裏沒有太大的壓力,學得也還算紮實,而老師們又一直很負責,她畢業的時候簽的工作也算高薪了。


    後來她實在是不喜歡每天敲代碼的工作,就去嘉怡那邊做了廣告。


    即使邦妮的公司是一個極其不靠譜的存在,一直到這個時候,她的人生卻還是沒有拐彎的。


    當然,後來她自己粗來開了店,慢慢有了自己的積蓄,豪富說不上,小康卻遠遠達到了。


    本來想到這,盛爻對安倱的火氣已經消了不少。


    畢竟邦妮這平靜的一生,也離不開安倱的功勞。


    當然,要說後麵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故事,其實也是因為安倱才發生的。


    往常盛爻是不會想到這麽多事情的,尤其是在聊到和盛先生相關的話題的時候。


    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麽了,突然麵對安倱的時候,就多了很多審視和情緒。


    仙人掌六十年一開花,盛爻要是沒有中午那一句話,估計六百年能開一次花就不錯了。


    幾乎把所有找上來的桃花都當西紅柿處理的盛爻,這個時候自然是不知道,她這一次,是真的沒把安倱和以前的那些家夥劃分到一起。


    要不然大家就肝膽相照,照不了就橋路兩分就夠了,也用不上這麽多的心緒。


    而且,在盛先生的病症出來之後,盛爻的尋味,已經不經意地帶上了三分依賴。


    隻是她自己還意識不到而已。


    “瘋了就瘋了嘛,我這藥到病除。”


    安倱笑了,卻沒有再靠近,盛爻的態度已經讓他有些搞不懂了。


    其實他之前也不過是說了句“想你”,別的就什麽沒有了。


    但是盛爻的反應就像是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到現在整個人都是炸毛的狀態。


    “別貧,我爹他怎麽了?”


    盛爻伸手揉了揉腦袋,整個人有些崩潰。


    “他其實開始看見東西了,隻不過……”


    盛爻蹲在了地上,抬手讓安倱先不要說話。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用藥嗎?還是針灸?我聽說藏區的天珠好像有用……還是別的什麽?我再去挖?”


    雖然已經努力地平靜過了心情,盛爻卻還是有些慌亂的,左右看了半天,最後還是選擇相信這是個玄學問題,不是個科學問題。


    很少有善終的守夜人。


    天災人禍大病都是很常見的,或者說可以規避的,除了找一個好大夫以外,再就是找個道觀山廟好好呆著,多給借過錢的先人們送點錢,也就算了。


    對一般的守夜人來說,遮掩就算惶惶不可終日,但是好歹能過完這輩子,到了下麵發生什麽,也沒人知道。


    不過這種問題還算好一點的,頂多是少活兩年最後暴斃罷了。


    更嚴重,或者說更常見的問題,是到了一定的時期,也不一定是晚年,開始看到一些“東西”。


    這種守夜人基本上都是天生命格帶煞的,他們不像那些命格輕的,早年間就直接死在了地下,是能熬到後麵的。


    但是與之相對的,是常年積累下來的屍氣和怨氣,會慢慢侵蝕他們的大腦。


    或者是生理性的病變,或者是真得被地下的什麽盯上了,總之沒人能說得清楚。


    盛先生是這裏麵的極端。


    他不光天生帶煞,而且天生帶衰,這兩個對衝之下,造成了他極硬的命格,還有入墓必詐的體質。


    不過這種情況也是有好處的,要不然就他隨便認邦妮當幹閨女這件事,就能讓他早死好多年。


    所以盛先生這麽多年以來,基本上下墓除了砍僵屍的顧慮以外,就幾乎沒有別的擔憂了。


    他簡直是倒鬥界的一霸,各家僵屍聞風喪膽的那種。


    早年間盛先生是為了盛爻,所以也敢闖敢拚,盛爻也見慣了盛先生力能扛鼎的樣子,所以從來沒想過這種情況的發生。


    而對於盛先生本人呢,其實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有善終。


    然而直接看見三娘,也同樣沒出現在過盛先生的計劃裏。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盛先生知道三娘已經死了,他看到的都是假象,卻根本沒辦法解決。


    在通常情況下,出現問題的這些守夜人,根本都不會知道自己有了問題。


    他們看到的一切,都會被當成是自己所見的真實。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們所見的世界,卻是鬼怪橫行。


    大部分的守夜人都是獨行俠,所以一直到他們終結自己的生命,都活在無邊無際的驚恐之中。


    隨處可以出現的僵屍、鬼怪、蠱蟲,對這些守夜人來說,他們一輩子都在打開陰宅,終於到了生命的某個階段,開始混淆了生死,把自己的陽宅也當成了陰宅。


    很多人在退出守夜人之前的最後一個任務,會選擇找一整具棺材搬出來,下半輩子直接住在裏麵。


    無他,讓自己裝成是個死人,騙騙下麵的家夥們罷了。


    不光是這樣,這些守夜人的前輩們,還有開壽材鋪的,紮紙人的,看風水選陰宅的。


    隻不過生意差得不行就是了。


    畢竟當奶大白天走進一間壽材鋪子,結果老板始終對著一個紙紮的小人談笑風生,然而你能看到的就隻有一張慘白的臉,還有兩個大紅腮幫子,陰慘慘滲著光。


    等走進了,還會發現,其實這紙人的兩個眼睛,是真的眼珠子。


    生死的界限在守夜人的生活當中是很小的,同樣有很多的守夜人,會在某個鬥裏,看見自己一輩子的真愛,然後就留在裏麵。


    不管對外人看來,他們的世界有多麽荒誕,多麽怪異,多麽不可理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當中,還是覺得日子過得不錯的。


    即使一個最瘋狂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邏輯,而在這樣的邏輯當中,隻要你不告訴他,這一點也不正常,他們就不會感受到痛苦。


    “苟活”這個概念,對當事人來說其實隻是“活著”,對其他人來說,才是“苟且”。


    盛先生屬於不幸的那種,他知道自己的不正常,知道自己不應該看見這些東西。


    但是當三娘出現在他的麵前,盛先生還是下意識地覺得三娘沒死,這是過來跟他說什麽事情呢。


    在這個時刻,他是老友重逢的喜悅,但是到了下一秒,三娘不見了,盛先生就會陷入一陣恐慌之中。


    他爬過的鬥太多了,見過的不祥也太多了。


    ——這也是盛先生堅決不祥再讓邦妮下鬥的原因之一。


    另外的,就是他自己做過的夢了。


    年少的時候想著仗劍天涯歸來少年,等到皺紋慢慢爬上眉梢才發現,其實自己最想要的,是所謂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恬淡。


    如果有天,老友拄杖叩門,能拿出老酒相待,看滿園的桑麻,估計是不可能了。


    三年是和盛先生從一個年代走過來的,最後一個人類了。


    其實盛先生又是偶見肚餓,就這樣跟三娘聊聊也挺好的。


    很少有人跟他聊聊他那個年代的事情了,有很多名字再提起來的時候,甚至都會覺得有些生澀了。


    這大概也是生活裏某種莫大的悲哀吧,突然想起某個人,某些事,卻沒有一個能聊起這些人的契機。


    安倱把盛先生的情況跟盛爻說了,迎來的就是一陣更長的沉默。


    盛爻默默地蹲在了地上,試圖讓自己吸入更多的空氣。


    但是沒有用,眼淚一行一行留下來,她越是唿吸,越是崩潰。


    安倱默默蹲在她的旁邊,不說話,隻是陪著盛爻。


    他的目光維持在一個安全,又不讓盛爻覺得過分的範圍當中,就這麽等著。


    盛爻畢竟也是扛著ak突突粽子的主,梨花帶雨地一哭一天實在是不符合她的人設。


    所以她哭了一會,就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大夫……還有救嗎?”


    安倱內心:“我們已經盡力了……”


    但是這樣的場景之下,實在是不適合皮一下,安倱還是收拾好了表情,認真地看著邦妮,點了點頭。


    “其實是有幾種方案的,但是……”


    “有方案就行,哪個都行!”


    盛爻抓著安倱的胳膊,幾乎要暈過去了。


    安倱本來想拍拍盛爻的肩膀說算了,首鋼神抽,卻又伸了迴來。


    他的意思已經讓盛爻知道了,有些事情再要做,就會顯得十分不合適。


    比如現在,安倱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坦蕩地安慰盛爻,而不顯得自己別有居心。


    “唉……還不如踩一箱啤酒擼串子呢。”


    安倱撓撓頭,有些崩潰地想著。


    他跟盛爻這邊單個了半天,卻沒發現,周圍已經越來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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