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尼城的長老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不管是對邦妮和安倱來說,還是對琴和橋塞特兩個人來說都是這樣。


    他,生卒年不祥,姓名未知,整個家族隻有一個人,未婚,至少從琴他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一代開始,或者更久遠一些的時候,他就一直是唐尼城的長老了。


    換句話說,唐尼城能加冕的巫師,已經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而在這幾百年當中,都是沒有喪屍的存在的。


    琴和橋塞特送葬的路上,也沒有任何喪屍的蹤跡。


    或者說,在琴把他們送過來的這段時間裏,“喪屍”這種東西,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想,我知道為什麽琴不直接讓我們看她的記憶了。”


    邦妮低著頭,對安倱說道。


    她的情緒不高,雖然這個長老跟她沒什麽太大的關係,但不知怎的,他的死讓邦妮想起了她外公。


    還有她和盛爻送葬的那一路。


    唐尼城不下雪,那年的何家堡,卻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安倱本來沒想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的邦妮可能想靜靜,但既然她開了口,安倱也就順著問了下去。


    “為什麽啊?”


    “之前我們不是看過了琴的記憶嗎?還有索得和索哲的也是一樣的,他們的記憶裏,隻有被修正過的部分,或者說,隻有他們死後複活的時候,重新冒出來的記憶。”


    邦妮抬頭,覺得這會的陽光有些刺眼了。


    “但是這個世界裏,根本沒有喪屍的存在,換句話說,這才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發生過的一切。”


    安倱迴應道,他始終盯著前麵的兩個人,不敢錯過任何一點細節。


    前麵的琴和橋塞特慢慢走著,都沒有說話。


    不過哭個不停的反而是橋塞特而不是琴,前者整個眼睛都腫了起來,幾乎要看不清東西了,琴卻還能得體地對著來吊唁的賓客們迴禮。


    邦妮走到了橋塞特的身邊,想抱抱她,手伸出去,卻隻能從她的身體當中穿過。


    “其實不是,後來的也是真實,隻不過是扭曲了的真實。”


    邦妮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們應該很快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們為什麽如此執著於曾經的生活,以至於即使再次活過來,還是要堅持之前的生活。”


    吊唁的賓客們禮數盡到了,就慢慢散去了。


    畢竟長老已經活了這麽大年紀,怎麽都算是喜喪了。


    而兩個女孩子呢,早都過了成年的年紀,隻不過看上去還和小時候差不多而已。


    這甚至不是她們第一次麵對死亡了,在長老之前,她們就已經把自己的祖輩和父輩,埋進了這片墓園的深處。


    唐尼城的後山本來沒有白樺,但是她們每送走一個親人,就會種下一顆樹苗。


    現在,那裏除了長老的樹,最小的一棵,都已經亭亭如蓋了。


    橋塞特一路上都在哭,就算嗓子已經啞到發不出聲音了,還是在不停地抽泣著。


    人多的時候,琴還能克製,但這會隻剩下她們了,琴終於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別哼唧了?好像就你難受是不是?”


    “不、不是……我……”


    橋塞特的嗓子根本沒辦法說話,隻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


    她用手比劃著,半天也沒說明白自己想說什麽。


    “夠了!你有完沒完啊!”琴猛地推了一把橋塞特。“要不是你什麽都不會,長老說不定還能多活一陣子!”


    “我、我盡……盡力了!不是……”


    橋塞特想解釋些什麽,她笨拙的樣子卻徹底激怒了琴。


    “你什麽你!連話都說不全了,盡什麽力盡力?!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念咒語嗎?!”


    琴狠狠扇了橋塞特一巴掌,橋塞特沒能躲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如果橋塞特這時候直接起來反擊也就算了,琴現在剛好需要一個人跟她大打一架。


    而橋塞特是最好的選擇,她們雙發都知道,不管怎麽大打出手,迴去睡一覺,一切就都會和從前一樣了。


    然而橋塞特根本沒有還手,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臉,像隻受傷的小鹿,看上去特別得無助。


    “起來啊!”


    琴狠狠踢了橋塞特一腳,蹲下去拎起了她的領子,猛地搖晃著。


    “你還手啊!你打我啊!你不是能嗎?!你不是會嗎!你不是不學術法,去連你的武技嗎?你打我啊!你起來啊!”


    橋塞特還是沒有動,被琴狠狠地往地上砸著。


    “夠了!”


    琴快要沒有力氣的時候,橋塞特終於一把推開了她。


    “我不難過嗎?!”


    她已經完全顧不上自己的嗓子了,就算一個音節都喊不出來,還是瘋狂地大喊著。


    “行啊你,我還以為你就這樣呢……”


    琴從地上爬了起來,用拇指擦掉了嘴角的血,輕聲笑道。


    她邁步向前,還想說點什麽,橋塞特卻直接撲了上來。


    “我也想學好啊!我就是不會,怎麽辦!?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聰明!?學一遍就會嗎?!”


    她反手一巴掌抽了迴去,緊接著又是好幾腳。


    就好像要把琴打在她身上的沒一下,都還迴去一樣。


    “束縛!”


    橋塞特高聲大喊道。


    咒語這種東西,錯一個音節都要命,她這一嗓子喊出來,本來是想把琴鎖在地上,但是除了一個小小的藍色火花以外,卻沒有任何的效果。


    她就像是一個小醜一樣,在空氣裏瘋狂扭動著,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效果。


    琴拍了拍身上的土,從地上爬了起來。


    “叫喚什麽呢?唱歌嗎?哭喪啊!”


    她反手一巴掌抽到了橋塞特的身上,指甲劃過了她的臉,留下了一道血痕。


    橋塞特也毫不示弱,伸手劃花了琴的臉。


    “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以為我沒練習過嗎?你學十個術法的時間我隻能學會一個,長老從來都偏向你,根本不管我,直接往下走,你以為我沒試過嗎?!”


    她們這會幹脆放棄了所有的武技,術法,就像兩個普通女孩一樣糾纏在地上符,瘋狂地撕打著,扯頭發,扇巴掌,用腳猛踹,兩個人幾乎就沒離開過地麵。


    直到她們被藤蔓纏在一起。


    ——那藤蔓不是從地裏長出來的,而是從她們身上的傷口裏長出來的。


    琴和橋塞特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到現在相依為命。


    在普通的家庭裏還有爭吵和嫌隙,隻不過大多數人都靠著相似的血脈,無休止地選擇毫無原則的原諒。


    何況這是兩個毫無血緣的女孩。


    而且從被選中的那一刻開始,她們就被告知,到最後,她們中,隻有一個能成功加冕。


    很少有純粹光明正大的競爭,如果有,一定是背後的利益不夠誘人。


    橋塞特從來都活在琴的陰影下麵,她的努力從來都沒有結果。


    琴永遠活在長老的期望當中,她的光芒總是有橋塞特這個瑕疵。


    兩個女孩從來沒有機會過她們的叛逆期,所有的不快都隻能用“不太開心”這四個字來形容人,然後裝作相安無事。


    但是卡爾先生的哲學告訴我們,量的積累一定會引起質的改變。


    她們的“不開心”像是一團未分化的細胞,一點點分裂分化,最終變成了各種各樣毒的東西——


    憤怒,嫉妒,攀比,背叛,欲望……


    這些毒慢慢同化在她們的血液當中,一點點蠶食著她們的理智。


    而此刻,她們的血液早就彼此交融,和所有傷口一起,腐蝕著兩個人的心靈。


    那些藤蔓一點點吞噬著橋塞特和琴,直到最後,橋塞特變成了一具幹屍,而琴開始了她的加冕。


    琴沒有多少時間高興。


    看著橋塞特的屍體,她愣住了。


    悲傷和暴怒早就把她胸腔裏的空氣都壓榨幹淨了,現在再加上一點不可思議。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想起來要哭泣。


    狂風暴雨,於事無補。


    不過,愣住的不光是她,還有邦妮。


    “你還記得剛才橋塞特發出的音節嗎?”


    她拽了拽安倱的袖子,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她是想說束縛吧?第一天的時候,長老把她們困住的那個咒語?”


    安倱一直觀察著他們兩個人,記得很清楚。


    “不是她想說什,是她說了什麽。”


    邦妮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之前她不是弄了個藍色火花出來嗎?那個證明橋塞特的咒語其實是完成了的,隻不過效果跟她最開始設想的不太一樣。可能是發音相近,但是效果不一樣的其他咒語。”


    安倱努力地迴憶了一下之前橋塞特的發音,模仿了一下。


    “不,不是這個……”


    邦妮搖了搖頭,看著前麵的琴,還有一旁的藤蔓。


    ——那些藤蔓並沒有因為橋塞特的死亡而消失,反倒是不斷朝著她的身體裏鑽,直到它們完全替代了橋塞特的血管。


    在琴那,這些藤蔓,則變成了她胸前的文身。


    所有的藤蔓收縮迴去的時候,邦妮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第三根肋骨上。


    那裏有一朵長得很像的文身,隻不過那是一朵彼岸花。


    “雙生咒。”


    邦妮模仿著橋塞特的聲音,念出了那個咒語的名字。


    在場的兩個人對這個咒語都無比地熟悉,邦妮當初是用這個咒語的簡化版做了個詛咒,封住了盛爻身上的屍毒。


    後來她們中了雙生咒的完整版,看似解決了,盛爻到現在卻還躺在萬妖穀的溫泉裏。


    對這樣一個咒語,邦妮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錯的。


    “可是,橋塞特根本都沒學過這個咒語,她怎麽知道的?還有,她嫩夠用出來這個咒語嗎?她之前連控火都不會……”


    “她不是不會,是琴的光芒太耀眼了,所以顯得她什麽也不會了。”


    邦妮抬起匕首,割開了空間。


    ——他們迴到了琴和橋塞特第一次學習術法的晚上。


    “還記得這嗎?”


    邦妮問道,安倱聞言點了點頭。


    “你能用匕首的話,我們不能快進嗎?”


    “隻能迴到我們已經看過的部分,我也很無奈啊……”


    邦妮攤開了手,旋即指了指前麵的橋塞特。


    “先別說話,你看。”


    安倱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橋塞特正在努力地試圖掌握控火的術法。


    這會已經是晚上了,白天的時候,琴已經學會了控火、控風、控水的基本操作,橋塞特卻連最開始的控火都沒有學會。


    長老的教學方法很極端,每次教了一個術法,就把兩個人往死裏逼,誰還想活著,就得用出剛才學會的東西。


    也不知道是琴的天資起了作用,還是琴的求生欲起了作用,總之每次橋塞特都還沒來得及開始,她就已經完成了那些術法,救下來了兩個人。


    每次有人學會了,長老就會繼續折磨兩個人。


    當然,每次的這個“有人”,都是琴。


    所以橋塞特隻能晚上自己出來偷偷地練習。


    不過天都快亮了,她的進度還是控火術。


    而且,還是隻能打出一個響指來,沒有火苗。


    在第無數加一次後,橋塞特終於放棄了,狠狠往地上一甩,倒在了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


    她對著天空咆哮道,到了最後幹脆直接哭了出來。


    “為什麽我就是弄不會啊!”


    橋塞特崩潰的狀態讓邦妮都有些心疼了,倒不是學術法這個痛苦的過程,而是無論怎麽嚐試都沒有結果的這個過程。


    ——讓邦妮想到了,她當年差點在實驗室上吊或者跳樓的悲慘經曆。


    不過橋塞特可能比邦妮更抗壓一些,她沒有自殘,喊了一會之後還是爬了起來,準備繼續。


    “束縛!”


    放棄了控火術,她照著長老的咒語,唱誦了出來。


    無數條藤蔓從地麵爆發了出來,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籠子。


    它們還不是普通的藤條,每一條長成之後都像是一顆獨立的巨樹,五六人合抱的圍度,高不可攀的長度。


    “熊熊烈火!”


    似乎是被嚇到了,橋塞特對著那些藤蔓下意識地高唿道。


    於是所有被她召喚出來的藤蔓,都化作了一堆灰燼。


    這一段之前過得很快,他們也沒特別留意,不過現在看來,橋塞特發飆的時候,還是挺嚇人的。


    邦妮拉著安倱迴到了剛才的地方,橋塞特還是地上的一堆灰燼,而琴已經完成了加冕。


    “看到了嗎,橋塞特不是不會,也不是天賦不足,她隻是需要情緒的催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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