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低頭下意識去看時映雪的劍。


    她的意如霜躺在腳邊,並未在手。


    可是影卻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了疼痛,她的識海深處叫囂著毀滅,而有些意識已經漸漸地遠去。


    時映雪看到的卻比她更真實。


    在影砍過來的那一瞬間,她就睜開了眼。


    前後左右漫天而來的霧氣將她瞬間包裹,而她的手下飛出數道利刃。


    正如時映雪剛剛想的那樣,霧氣之中飛出的利刃,兩道砍去影之雙手,兩道斬斷影之雙腿,一道已經擦過影的下顎,一道往左胸心髒而去,一道再次穿過丹田,還有兩道徘徊在影已經站立不住的身軀旁,靜靜等她的上下屍鬼離體。


    一,二,三......


    影已經開始迷糊起來的視線裏,看見從霧氣之中緩緩顯現的人影。


    那個被她複製了容貌的少女從霧氣了走出,薄唇上下輕碰,從口型上看大約是在數數。


    她的唇形停在了九上。


    是九道劍氣啊......真好。


    影的腦海之中隻剩下這最後一點兒想法,淚順著眼眶往下湧著,瘦削的身軀隨即往一邊倒去。


    時映雪看著剛剛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影被她的劍氣削成了數塊,不知為何又覺得有些悲哀。


    從左心房一圈一圈往外蔓延的悲哀逐漸占據了她整個身體,可她甚至連自己在悲哀什麽都不懂。


    時映雪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兩步,想要將影殘缺的身體擁入懷中。


    可那身軀早在落入時映雪懷裏之前就化為一大團白霧,時映雪撲了個空,隻感覺到粘膩濕滑的霧氣從自己的指尖臂膀往周圍散去,逐漸與這一大塊兒霧氣融在一處,分不清彼此你我她了。


    時映雪覺得自己剛剛被刺穿的胸腔忽然傳來猛烈的疼痛,她伸手擦了擦,果然滿手的鮮血,一點兒要停的架勢也沒有。


    她正想拿出止血的丹藥碾碎塗抹,眼前就一黑,頃刻之間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元淺十分擔憂的眼神,她掙紮了下想起身,就被元淺不由分說地按了迴去:“你怎麽這樣不乖,師尊才離開兩月,我也才去曆練幾天,你怎麽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我怎麽了?”時映雪還有些懵,她看著元淺滿是擔憂的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喝了一口空間之中的靈水,就壓不住自己的境界,被迫進階了。


    進入到心境之境之後,時映雪又遇上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影,和她戰了一場,留下了傷。


    胸口的劍傷竟還在隱隱作痛,時映雪被元淺按著起不來,隻能弱弱地問道:“師姐,我是不是傷著胸口了?”


    元淺一副十分頭疼的樣子,她半是心疼半是困惑地說道:“我怎麽知道你是怎麽了,還是阿若來找我,說是你好像走火入魔傷著自己了,這便急急忙忙地迴來了。”


    走火入魔?


    “你知不知道你多嚇人!要是師尊在,非得扒了我的皮,說我照顧不好小師妹了。我一進來就看到地上一灘血,你那白衣裳胸口背後全是血,意如霜跌在一邊,劍身上也全是血,害得我差點以為你死了!要不是我手上還有幾張凝神符,這會子你人就沒了!”


    元淺兇巴巴地罵時映雪,越說自己眼眶越紅,看來真是被嚇得狠了。


    “你下次再這樣我怎麽和師尊交差?你那劍傷離心脈就差一點點,本來身體好不容易將養好了,這一迴又是元氣大傷,以後師尊叫我吃的東西你通通都得吃完,不能說不成!”


    時映雪聽元淺的話,自己心裏也是覺得可怕,難道在心劍之境之中受的傷不僅僅疼,傷口也同樣會帶到現實之中來,還要遠遠地疼上好一陣子?!


    時映雪十分驚愕。


    而且元淺說意如霜上有她的血......


    可她在心劍之境之中分明看的清清楚楚,影的體內根本就沒有血液,她被時映雪用劍貫穿丹田之後,一點兒血也沒出,意如霜的劍身上也是幹幹淨淨,根本沒有血跡的影子。


    之後影被時映雪的劍氣擊敗之後更是直接化為一灘霧氣,消失不見了,意如霜更是連挨都沒有挨過影或者自己。


    難不成影手中的劍也是完完整整的意如霜,她被那柄劍所傷,投影到現實之中,自己也同樣被意如霜所傷?


    若是如此,那以後再進心劍之境之中與影一戰的時候就得注意清楚了,千萬不能像這次一般大意輕敵。


    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換對方一個破綻,這是最蠢的做法,尤其對麵的影上限下限都遠遠比時映雪高,下一次萬萬不可如此。


    怪不得影說若是時映雪在心劍之境中被擊敗就會身死道消,現在時映雪總算是明白了。


    元淺罵時映雪,時映雪心裏肯定是心虛的,她哪裏敢反駁大師姐的話,再加上她那點子莫名其妙的血統,她更不好亂講,隻能裝模作樣地順著元淺的話罵自己。


    “也是我不好,明明知道煉丹消耗心神,我自己也不知是怎麽想的,迴來之後還要修煉,大約是稀裏糊塗的,也不知道怎麽就把自己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害師姐擔心了。”


    貫穿胸膛的傷口對於修士來說說大不大,隻要不是致命傷,以修士的身體修複能力,好好修養一段時間,用參芝丹藥輔佐著,過些日子就能夠好了。


    元淺未完成的曆練也暫時擱置下來了,那邊聽說她要照顧受傷的小師妹,也沒有多說什麽,隻讓她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明明沒人往外傳時映雪受傷的事情,這消息卻傳得比誰都快,什麽該來的不該來的人都上門來看了看她,可見她這個“如意侍者”的地位有多重。


    此事就連遠在青丘的葉清秋都知道了,甚至發了五行信迴來將元淺元若還有時映雪通通給斥責了一番。


    這倒是時映雪第一次見葉清秋那樣清朗舒雅的人發脾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氣壞了,連五行信都用的雷信,彼時正好雷暴,時映雪和元淺在門口賞雨,兩人均是覺得心頭一震,對視一眼之後就從天地五行之中各自取出一封劈裏啪啦電光四射的書信來。


    信中如何斥責自己三個愛徒實在是不便敘述,反正時映雪看了是心有戚戚,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要惹好看的男人發脾氣。


    君姑姑倒是托人送了療傷的丹藥來,說是自己事務繁忙,不便於親自前來,叫時映雪好好養病,煉丹的事情不急這一會兒,以後養好了身體再去找她便是。


    時映雪和元淺均從這件事情之中品出些不對味兒來,元淺更是臉色複雜,半晌之後才吞吞吐吐地和時映雪說了些自己最近知道的事情。


    原來當初時映雪與謝寧爭丹一事,最後能花落時映雪,是因為謝寧主動退出,自請下編到下一屆去了。


    謝寧為何退出,個中緣由究竟為何並不清楚,元淺的手還不敢伸到君姑姑的煉丹部去查探消息,勉勉強強知道的是謝寧比時映雪早煉出清淨丹,但是究竟是因為什麽謝寧主動退出考校,這就不得而知了。


    時映雪聽了這話,心裏才迴過味兒來。


    元淺和時映雪討論此事,元淺說是謝寧興許看在時映雪年紀小還是女娃兒的份上讓了她一迴,反正他已經是君姑姑的弟子了,早些晚些都能入門;


    但時映雪卻覺得不可能。


    謝寧是個坦蕩人,堂堂正正的事情,他是決計不會因為時映雪乃是女流就讓她,畢竟當年終南論道,謝寧直接把人家師姐給打哭退場了。


    這其中肯定有些時映雪不知道的東西,這件事情興許就是君姑姑和時映雪之間已經有了些不對勁的源頭。


    不過現在是查不了了,還得徐徐圖之。


    除去君姑姑,來拜訪時映雪的人還有個她想不到的人。


    是宮聽雨。


    很久不見宮聽雨了,她還是以前明豔嬌貴的小模樣兒,看得時映雪心裏發酸。


    這次她來也沒有多說什麽,帶了一個放著寧心丸子的小錦囊來,裏麵還放著之前時映雪放在她那邊的靈石卡,裏頭靈石眾多,時映雪卻頭一次覺得這靈石卡燙手。


    時映雪想和她說說話,她卻說自己島上還有事情要做,人便說要先走了。


    時映雪留不住宮聽雨,也就讓她走了。


    現在入了初冬了,海邊難免天涼,時映雪受傷元氣有損,這些冷熱感知她更加敏感,元淺已經讓她穿上了帶絨的裘衫,就怕她又被寒氣侵襲入體。


    宮聽雨衣著單薄,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好幾次步子,迴頭看著時映雪,風來卷動她的衣衫,顯露出她清減了不少的修長身材,無端令人覺得心裏寂寥。


    時映雪開口問她最近過的好不好,宮聽雨勾動嘴角笑了一笑,


    最終宮聽雨還是什麽也沒有說,踩著風便走了。


    時映雪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眼眶發澀,風吹得她幾欲落淚,最後隻能偏過頭將臉埋在了毛茸茸的裘領之中,藏住臉頰邊的一點兒水光。


    元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隻能化為一聲淺淺的歎息。


    雲浪道也過新年,時映雪的底子終究還是太不好了,這一傷就養到了年間。


    雲浪道過新年有許多許多的規矩,年二十九的時候無論是什麽輩分的弟子都要親自打掃自己的洞府,最後再一起前往鴻雁主島掃灑大殿廣場,以示自己對於宗門的愛惜與尊重,不忘宗門對自己的愛護和庇佑。


    年三十的時候,每位弟子都要供奉拜祭先祖遺蛻,之後再各自獻上給先祖的賀禮——這就有個厲害的說法了。


    傳說已經登仙而去的前輩每年新年的時候都會降下神思,若是有看重的後輩,就會賜下信物在他們送來的賀禮旁,之後更是會有寶物相送,這也屬於雲浪道弟子每年最喜歡的活動之一。


    元淺和時映雪都給自己直係老祖淩雲碧仙子獻了禮,時映雪身上沒有什麽好東西,送了一對自己手作的東珠耳鐺,元淺送了一身彩絛披帛,都是女修會喜歡的東西。


    之後兩人也沒有再關注過此事,都認為這等好事是輪不到自己頭上的。


    大年初一的時候長輩們都會備好靈石紅包還有丹藥禮盒等贈予後輩,這也是煉丹部每年最忙的時候——這個時候君姑姑會將她所有的弟子都召迴來,給全門派上下送上不少得用的好丹。


    年初一到初八都是放假休沐的,有些弟子就迴自己家中去了,有些家裏路遠的,就留在自己的洞府裏做些自己想做的休閑娛樂之事。


    時映雪胸口的傷一直將養著,慢慢地有了好轉。


    其實自上次宮聽雨來送靈石卡之後,時映雪也試著找過宮聽雨一兩次。


    不過她數次都不在寢房之中,找人詢問之後才知道她已經自作主張地退了雲浪道的群宿,出大價錢在雲浪道山門旁的一座小島上自己居住,具體位置也不知在何方,時映雪發五行信給宮聽雨也沒有收到迴複,直叫她心頭惴惴不安。


    再說元淺,本來每年年節的時候元淺都要迴家,今年多了一個時映雪。


    她不放心將時映雪一個人留在雲浪道裏,時映雪大約是因宮聽雨的事情心裏難過,胸口的疤痕眼見著快好了,卻還是遲遲不見好全;


    加上元淺也知道時映雪現在大約和個孤兒沒有什麽兩樣,便不由分說地拉著時映雪去自己家過年。


    元家在就在雲浪道的東海之上,占據了一座小島,因為千百年來都是元家所有,這座島就稱為元一島,乃是東海巨富之一。


    時映雪久不入凡塵了,跟著元淺迴一趟她家,撲麵而來濃濃的人情味兒,心裏不免有些無所適從。


    元淺也明白她心裏的想法,轉了轉眸子就帶她見過了自己的父母雙親,這兩位都是慈眉善目十分好說話的人,再加上他們也知道是時映雪與元淺關係甚好,何況她還是將元淺從那個痛苦的人世輪迴之中拯救之人,對時映雪便格外友善。


    原本元淺還要帶時映雪去見自己的爺爺,不過那位大人物說是煉器閉關,不見人的,這才作罷。


    元淺的父母待時映雪無微不至,元淺在家有的東西,時映雪也都有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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