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迴看著地上小狼怒睜著圓眼,直到失去氣息,它渾身被火燎得黑一塊灰一塊,腰上還插著羽箭,後腿血跡斑斑,尋著血跡而來的野狗,在夜裏露出冷然的兇光。


    弱肉強食,自然循環,眼前這一幕,卻讓阿迴覺得諷刺,身為林中霸主的狼被人類用火把和羽箭驅趕到了死路,僅僅為了一個少年的一個念頭,就慘遭屠戮,火焰綿延千裏,非天災,乃是人禍。


    飽餐的野狗消失在天光微亮的時刻,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還沾著血肉的骨頭上,光芒裏從屍身冒出一股青煙,化作狼形,脖子上掛著一顆狼牙,它茫然的望著大亮的天光,看著陌生的環境,嗚嗚叫了一聲,鑽進了叢林之中。


    時光瞬息,月升日落仿佛眨眼之間,它在叢林裏遊蕩了許多年,還是當年瘦小的身軀,它無法離開這裏,幸運的是它再也感覺不到饑餓和寒冷。


    林外它埋骨的地方,因為野狗的存在,成為了棄屍毀跡的絕佳所在,白骨累累。


    有一天,它聽見了有人的哭聲,低聲嗚咽,它好奇的走了出去,白骨堆上被咬的七零八散的手腳四散,看來那些野狗已經吃完了,它們被養的越來越挑食了,喜歡柔嫩的肉食,它常常看見野狗吃完肚腹的軟肉就把屍身扒開,尋覓下一個獵物。


    一個瘦小的人影在腐氣衝天的屍堆裏尋找著什麽,樹林中貓頭鷹黃亮的眼睛在黑夜裏異常顯眼,它聽見那個人的哭聲了,又低又細,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手掌被散落的尖利骨頭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他卻毫不在乎,埋頭扒開屍身。


    突然,他停下了動作,剛剛還細弱的哭聲仿佛被什麽掐住了一樣,他扒開零落的手腳,澄亮的月光下,他看得分明的半張臉,臉頰都被咬空了,眼眶裏空蕩蕩的,流出的黃色汁液裏還有蠕動的蟲,他沉默的撕下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汙濁,但是遙遙望著他的狼,卻聽見了莫名的聲音,是水滴落地敲響的聲音,他從屍堆裏把她搬了出來,背到背上,走了下來,它看到那個人臉上都濕了,卻沒有了哭聲,他咬著嘴唇,把所有的哭聲都咽了下去,月光拉長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裏。


    狼低頭舔了舔地上砸出的水跡,驀然想起那個火焰燃燒的夜晚,它不知疲倦的向前跑,被煙熏得難受的眼睛不斷流水,仿佛當年的心情又湧上心頭,那個人也像它一樣難受嗎?


    狼邁著腳步離開,迴到了叢林,它不願意再迴想了,化作一縷青煙,不見了。


    阿迴就像是風箏一樣,線頭牽在狼身上,他眼睜睜看著阿莫遠去,卻走不出去,跟著狼鑽進了叢林之中。


    暗夜的叢林裏,狼聽見野狗的腳步聲又響起,它們又出巢了。


    它們興奮的嚎叫著,嗷嗷待哺,眼睛在夜裏發亮,尖利的爪子撕開皮肉,牙齒將肉撕扯下來,一場饕餮的盛宴開始了。


    野狗大快朵頤的咀嚼聲在安靜的夜晚分外鮮明,突然,黑夜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死寂一般,狼警覺的豎起耳朵,走了出去。


    白骨堆上流淌著鮮紅的河流,滴滴答答,河流的盡頭坐著一個人,腳下是野狗猙獰的屍體,脖子被淩亂的刀痕割開,他渾身都是血跡,手上一把在黑夜裏發著不詳紅光的匕首,狼站在暗處,看到他從屍堆裏走了下來,他抬頭望了望四周,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狼恐懼的後退了幾步,卻沒有離開,它在這裏的許多年,沒有任何鳥獸能看到它,聽見它,它就像遊魂一樣,有時候狼自己也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它站在樹木的陰影裏望著那個悲切的人影,突然,莫名風動,眨眼之間,屍堆之上的人影消失的無影無蹤,狼眨了眨眼睛,難道剛剛那個人影是它看錯了。


    頭頂弦月當空,黯淡如彎刀的月身卻從尾尖一點紅光逐漸渲染,紅色的半刃月懸於頭頂,漆黑的林木裏沙沙的樹葉摩擦聲傳入狼豎起的耳朵裏。


    “嗬,看來我可以離開這裏了......”


    身後突響,狼吃驚的轉頭,一片漆黑中,一雙熱切的眼睛盯著它,仿佛看到什麽難得的寶物。


    這個人難道能看到自己?


    狼不及細想,它的身體已經察覺到了危險,身軀緊繃,喉嚨裏發出低吼,試圖震懾眼前的人影,他卻毫不驚慌,狼看到他手中那把詭異的匕首緩緩落下,狼想躲避,卻無法挪動,眼睜睜看著那團紅光落到它身上,沒有疼痛感,隻覺得眼前一黑,眼皮變得無比沉重,它閉上眼睛,消失在沉沉的黑夜裏。


    阿迴藏在狼的影子裏,看著阿莫用那把匕首紮進狼的額心,匕首閃耀著紅光,仿佛在吸取狼的力量,它的身形逐漸變淡,化作一縷青煙,鑽入匕首之中。


    阿莫將匕首拿到眼前,低聲道:“這些靈力足夠支撐我見到下一個人了......”


    他隱去一身紅光,走入黑暗中,消失在阿迴的眼前。


    這些東西,想告訴我什麽呢?阿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解的望著天上逐漸褪色的紅月。


    “迴神!”


    突來一聲巨響直擊阿迴心神,他被當頭棒喝,再迴神,眼前依舊是孤青的床榻,鼻翼還是熟悉的藥湯味道,眼前一張手掌晃來晃去。


    “我....這是怎麽了......”阿迴疑問道。


    昭明收迴手,一臉嚴肅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阿迴莫名脫口而出,“狼,我看到了狼。”


    昭明聞言沉默了片刻,手指敲了幾下桌子,按理來說,他哪怕為阿莫點靈,也不可能違背靈物自身的規律,那地方人跡罕至,沒有人魂,他是怎麽離開埋骨之地的,昭明一直不解,直到阿迴剛剛說出,他看見了狼,難怪,難怪,有了另一個靈物的靈力支撐,他便可以離開死亡之所,足夠見到其他人了。


    昭明瞬間明白了其中道理,阿莫已死,靈消魂散,他的靈力按理來說早就不存在,而孤青身上傷口遲遲無法愈合,是因為另一隻靈物的存在,它被阿莫吞噬,卻沒有消散,附在孤青的傷口處。


    昭明低垂著眼,凝視著阿迴眼睛,心下一定,他俯身將手搭在他肩上,緩緩道:“跟著我說這幾句話。”


    阿迴點點頭,豎起耳朵聽昭明所言。


    “靈自天成,采玉瓊結,石緣幾夢,今我流長。”


    阿迴毫不猶豫跟著昭明重複,“靈自天成,采玉瓊結,石緣幾夢,今我流長!”


    話音一落,紅光竟緩緩散去,澀黃的狼牙顯露在阿迴眼中,卻緩緩向他移來,在空中化作狼形,躍下床榻,它落地之後茫然的看著四周,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阿迴身上,它邁步走上前,阿迴對它卻已是無比熟悉,它黑色眸光透亮,微微低頭靠近阿迴額頭,相觸的刹那,阿迴聽見腦海裏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願與結玉。”


    契約即成,阿迴感覺後頸處微微發熱,眼前狼形散作青煙,鑽入他體內,阿迴不可思議的摸著後麵發熱的地方,卻觸及皮膚上有凹凸不平的痕跡,他看不到,求助的望向昭明,昭明直起身,拍了拍手掌,“大功告成了。”昭明撥開薛蓮緊貼阿迴的手,薛蓮頭上盡是冷汗,雙眼緊閉,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就倒了下去,阿迴趕忙把她扶到一邊坐下,昭明慢悠悠的坐下,倒了杯茶。


    阿迴有一肚子的疑問,安置好薛蓮,他又湊到昭明身邊,昭明慢條斯理的飲茶,偏偏阿迴急得不行,又不敢出言打擾他,暗戳戳等昭明喝完茶,他急忙開口,“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的後頸那是什麽,還有孤青的傷勢,我看到的狼牙究竟是什麽,為什麽我能看到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昭明,還有你,你到底是誰......”


    麵對阿迴接二連三的發問,昭明依舊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座位,阿迴順著他的指引坐下。


    “不急不急,讓我慢慢道來吧,我隻是一個遊曆四方的遊士,我在遊曆的旅途中,曾經聽過古老的部落裏,那些年長的老人代代相傳的故事,傳說在天上白雲之間,有一座山,山上居住著神明,掌管著世間萬物,包括靈物,而人族中偶有幸運兒被神明選中,成為神的使者,他們身上會有異於常人的地方,也許是四肢,也許是智慧,也許是....眼睛,這是上天的恩賜。既然你決定了成為奉靈使,那你應該知道這雙眼睛對於你以後的路該是有多大的幫助。你後頸處已經刻下靈物結契的契語,我已經將那隻靈物和你結印,那是我早些年尋得的結靈的速成之法,能維持數月,待到你去了奉靈,應該會有正統的玉印師重新幫你結印,孤青身上的傷勢也解決了,過不了幾日應該就沒問題,薛蓮是因為反噬受的傷,隻能慢慢將養著,你急也急不來。”


    昭明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口幹舌燥,端起杯子咕咚又是一大口,“該告訴你的我已經告訴你了,我趕著找我的貓,得先走了。”說完起身就想走,阿迴聽完這麽多,腦袋都還是懵的,下意識抱緊昭明手臂,現在這裏也沒個主心骨,他要是放昭明走了他才是傻子呢。


    昭明抽了兩下,硬是沒抽出來,溫和的臉色也不免帶了三分怒意,“人也救了,你還不放手!我的貓跑不見了,你可賠不起啊!”


    阿迴死摁他胳膊不放,“昭明先生,他們現在一個昏迷一個殘,我一個人怎麽料理得過來啊,還有那什麽結靈,我也是一知半解,萬一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你留下吧,到時候我們三個人幫你一起找還不行嘛!”


    昭明氣的不行,這還賴上他了不成,他伸手去掰阿迴的手指,阿迴臉漲得通紅,死活不願意放手,放了手,這個昭明要是不見了他可沒處找去,阿迴這點子道理還是看得清楚,想要他們三個都平安,就得扒著昭明,他這個人神神秘秘的,但是卻總有法子應對所有事情,這麽個活的神仙可不能放跑了。


    “你鬆開!鬆開我!”昭明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無賴的少年人,他又不能下手,萬一打壞這雙眼睛,他可是追悔莫及,打又不能打,說又說不聽,昭明頓時陷入兩相支絀的境地。


    就在兩人僵持之際,身後床榻上卻傳來細碎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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