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緩而沉寂的河水,和一輪滿月下兩岸的草叢都成了一片泛著粼粼波光的平原。


    夜『色』下的星光月華,如同奔湧向前的激流,慢慢從歲月的縫隙中流過。


    葉沉站在船頭,披一肩暮『色』下的『露』水,黃金麵具之下,絕代風華之姿。


    他看著兩岸邊,蘆根的淺水,滿浮著絨穗,像是積絨的銀河,蘆萍開處映出一道細狹的光,像極是那人的眼睛。


    末了,他歎了一聲,不過才兩月有餘,竟然是這般想念。


    仿佛臨行前的那一擁,掌心的溫度仍在。


    “我說,尊貴的陛下大人,您怎麽跑這裏來了!”


    王蘊眯著他那一雙狐狸眼,笑嘻嘻的從後船艙出來。


    葉沉也不迴頭,隻盯著河間升起的那輪滿月。


    “你不會是又想那丫頭了吧!”


    “是!”


    “阿……”


    王蘊誇張的做出驚悚的表情。


    “早就看出你對她格外不同,但也不至於因為她而得罪鎮國公吧,你是皇帝,將來總要三宮六……”


    “你今天話可真多,再敢多說一個字。”


    他指了指河水,威脅的看了王蘊一眼。


    王蘊同學有個極大的優點,知道適合而止,見好就收。


    他一邊心裏暗暗感歎,那幾個大叔交給自己的任務沒有完成,一邊想著,什麽時候這葉家的血脈裏竟然也流出了癡情的血。


    他嘿嘿一笑“好好,不說不說,你已經決定要去見那人了?”


    葉沉懶懶看他一眼,“不是我決定要見,而是不得不如此,否則你以為,單憑我們這不足五十人,如何能從燕京城活著出來!”


    王蘊哎呀一聲,“你既然知道此行兇險,搞不好赫連玦那廝下個黑手,我大夏國君就一命嗚唿了,你還敢入虎『穴』!真是佩服閣下這份膽量和氣魄阿!”


    葉沉一笑,“既然知道此行兇險,非要撒潑打滾的跟來,閣下的膽量也是夠足!”


    王蘊喟歎,“有什麽辦法,老七監國走不開,裴述那家夥見『色』忘友,賀濤有勇無謀,除了區區在下我,還有誰能有此膽量和胸襟如區區一般忠肝義膽……”


    “你差不多可以了!若不是你爹一直嚷嚷著要給你去提親你會跑到這來?”


    王蘊立馬偃旗息鼓,“陛下,微臣該死。”


    葉沉滿意了,“去把下麵的事安排一下,三日後,入燕京!”


    ……


    燕京城攝政王府。


    “裝神弄鬼的把戲玩很好!”


    “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青鸞站在院子裏,看著晨曦中的陽光照在那女子精致有眉睫之上。


    她還穿著昨夜的官服,一臉憔悴。


    洛書道,“從和碩親王的管家,說你與她一起出現在第一案發現場的時候,但目前來說沒有確切的證據,你也不必擔心,若我真是個壞人,你這會早該進你們刑部大牢了!”


    青鸞依舊一臉戒備。


    “他怎麽樣了?”洛書忽然開口問道。


    青鸞驚,“你,你昨日?”


    原來,昨日洛秦昏『迷』之後,便有腳步聲追趕而來。


    洛書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來不及多說便離開了那院子,將刑部的衙役引開。


    卻因時間問題沒有再迴到那小院中。


    一早便到了青鸞這裏。


    “你不知道,看來還沒醒!”


    青鸞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匕首。


    “你究竟是什麽人?是幫赫連玦探查什麽?還是另有目的!”


    洛書見她如此戒備,倏然笑了。


    “你笑什麽?”


    “見你如此緊張,我就放心了,看來伯顏先生並沒有告訴你,不過也罷,我對你很滿意,相信我大哥也是。”


    “你大哥?”


    “不錯,我並非什麽元敏公主,是大夏雲州邊境,忠毅候洛雲之女,洛書,洛秦是我大哥!”


    青鸞一臉不可置信。


    在她的認知中,那人的家人都罹難於那場陰謀,以至於才會變得……


    青鸞長舒一聲,緊握著的手也緩緩鬆開。


    她四顧一瞧,低聲道“走吧,這裏不宜說話,到我房裏來!”


    “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青鸞將頭上的官帽摘下,然後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洛書失笑,“你不用擔心我是騙你的,你不覺得我和我大哥長的很相嗎?”


    青鸞失笑,“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當然,否則怎麽會起這麽早”


    “……”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青鸞將門關上,開始換衣服。


    她雪『色』的後背之上竟布滿密密麻麻猙獰的傷口。


    “你身上的傷?”


    她笑了,“這算不算是一個理由?”


    洛書道“算是,但不足以如此。”


    青鸞將那身官服扔在地上,換了一件常服。


    “因為他們該死,你大哥之所以會成如今這般,皆是拜那幾人所賜!”


    “和碩親王也是?”


    “他,嗬,他隻是在赫連珚的遺物中發現了端倪,殺他是迫不得已,況且他心『性』狠辣,在平定草原十二部時,坑殺了多少牧民!”


    “那你們昨日那場戲又是為何?”


    “昨日夜裏不過是要將禍水引到廢太子舊部之上,讓赫連皇室覺得是先太子舊部殺的人,因為當年,構陷太子,推翻儲君,他們也出過一分力!但沒有想到,竟然讓你發現了他!”


    青鸞歎了一聲,為她斟了一杯茶。


    她看上去有些疲憊,臉『色』很蒼白。


    “死去那五人的卷宗我看過,都是些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況且這些人身上都背負有命案,但因為是皇室子弟,被幸免於難,但都登記於皇室密檔裏,因為被人所殺,所以將這些沉年舊案的信息都翻了出來……”


    “不錯,那些殺人案是我查出來登記在冊的!”


    洛書坐在青鸞對麵,看著她因疲憊而無神的眼睛。


    “你休息吧,我先迴去了!”


    青鸞飲了一杯茶,方才道“且先等等,事情並非你想的那般,我們並沒有濫殺無辜,那些人該死,他們與你們一族被滅都有關係,雖然不是主謀,我想你大哥也是想告訴你這些吧!”


    洛書道“我隻想問一句,天蠶痋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青鸞握著茶杯的手,狠狠一緊。


    “薩滿,巫覡,上古軒轅陣法,是金國皇室的三大守護神,但在未定此三項之前,金國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國度,其中不乏有些通玄之術,用以控製人心。”


    “引地獄幽冥之魂入痋蠱之中,種入受刑者體內,隻要施術者催動,入了陰魂的痋蠱,徹底激活,遊走於受蠱者皮膚之內,受千萬隻螻蟻啃噬之痛,一些人因受不了這種痛苦,便受製於控蠱人……”


    洛書隻覺自己周身之上仿佛同時附著了千萬之螻蟻,而昨夜看到洛秦身上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絲,和他瘦骨嶙峋的肩胛,心生痛意。


    “是死去的那些人種下的?”


    “他也不知道那東西是誰種在他身上的,若要解這天蠶痋蠱必要找到宿主,但很顯然,這幾個人當年雖然將他囚禁進來,但卻並不是痋蠱的主人!”


    “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找到種蠱人是誰,對嗎?”


    “是!”


    “那你們為何會利用黃道十二宮殺害那些人?這也與解蠱毒有關?”


    “是,我查閱了所有資料,必須在黃道十二宮的每個節點上,取那宿主的血脈,加以秘術催動,方可解蠱,但現在為止,並不是這樣!”


    洛書忽然想起了什麽,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那信一角之上赫然印著一個金『色』的燕子圖。


    “你可認得上麵的字?”


    青鸞接過那書信,緩緩搖頭,“不認得!”


    “你們金國是個多民族國家,有草原十二部,狄、戎、苗,雖說羌族從苗中分出,但本質上依舊屬於苗,這些種族裏的文字雖說已經大金統一之後,已廢棄了,但相信你們的史書中定然有記載!”


    洛書把自己的猜測再次說給她聽。


    青鸞眉心微蹙,“話雖如此,但金國統一已近百年,該消失的文字早已不再種族之間使用,或許是可能是某一個種族的文字,但我可以肯定,自認字以來,從未見過這種!”


    “那你可聽說過落日族!”


    “落日族?”


    “是”


    “是聽說過,但落日族在我大金西南,與梁國接壤,落日族早在二十年前,最後一任聖女殉葬之後,便滅族了,若非有金國誌中有記載,定然很難有人再想起這個民族!”


    “梁國?”


    “正是”


    說罷青鸞拿出金國版圖,鋪在桌麵上,指著那一塊狹長形的兩國交界之處道“根據史料記載,這裏便是落日族的的棲息地,二十年前,正值各種族間戰『亂』,落日族便是那時被人滅族的,據金國誌記載,他們之所以叫落日族,是因為地處西南,正是日落的地方,故而取名為此!”


    “也就是說落日族是夾在金國與梁國之間的邊境上了”


    “可以這麽說?”


    青鸞見她若有所思,“你為何會突然問到落日族,這又是什麽東西?”


    “這是在隆慶帝死後,他的密室裏發現的信函,與他通信的人用的是這種文字,據查知,隆慶帝的母族之中便有一人出自落日族,所以我懷疑,他用的這種語言,便是落日族的!”


    洛書又重新拿起那封字符怪異的密函,心生疑『惑』,這人既然懂得用這種語言與隆慶帝溝通,那麽他,或她,究竟是哪裏人?


    “這金『色』的燕子的圖騰,你可識得?”


    青鸞看了一眼,“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從哪見過,草原十二部族各有各的圖騰,狄戎兩部也有諸多圖騰崇拜,但這金『色』的燕子圖,不太常見,但總覺得從哪裏見過……”


    “你不必著想,今日我得到的消息已夠多了,此行不虛,但我目前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告辭了!”


    “你既不是和親公主,為何還願意嫁給五哥!”


    洛書按在門上的手,緩緩收了迴來,“我從未說過要嫁給他”


    青鸞緩步上前,“那你可需要我幫你?”


    洛書一笑,拍拍她的手,“好嫂子,先多謝你好意,不過目前來說我還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畢竟你們是骨肉至親。”


    青鸞被她那一聲嫂子叫的有些窘迫,“你再敢『亂』叫,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不敢了不敢了……”洛姑娘趕忙求饒。


    “你說的對,很多事情還沒有明朗,我確實不太適合出手,不過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我自有辦法脫身,如今照顧哥哥的重任落在你身上,其他的且先不必放在心上,告辭了!”


    洛書大步離開。


    青鸞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一絲笑意。


    赫連玦坐在案幾之後,臉『色』陰沉的聽著書案下那人的匯報。


    豐神俊朗的容顏之中驟然起了一層陰鶩。


    他狠狠的抓著手中的金杯,目光疏離冷淡。


    “他竟有膽量孤身入燕京,嗬,可真是小看他了!”


    周遭空氣驟然一變,他的身體緊繃起來。


    “殿下,此事可否要提前動手?”


    赫連玦冷哼一聲,“動手,你如何動手,我太了解葉沉了,他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冒然出手,隻會讓父皇對我產生懷疑,更會打『亂』我的計劃!”


    “那殿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戰叔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沒有”


    赫連玦眉心狠狠一蹙,“我答應父皇將燁皇叔的血脈找迴,如今還沒下落,他定然會對我失望,再加上攝政王叔一直有心與我做對,此事……不能再推了!”


    下座那人喟歎,“殿下要不然,傳信戰叔迴京?”


    赫連玦想了想,“好,讓他迴來吧,狄王快要入京城吧。”


    “下個月就差不多了,草原十二部的首領也會來,到時候定然會讓陛下提到立儲之事,殿下憑借那件奇功,定然會拔得頭籌,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


    赫連玦驟然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我說過,不要再我麵前提那件事!”


    那人嚇的一個激靈,趕忙從座位之上跳下來,噗通一聲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


    赫連玦長舒一聲,狠狠的按了按眉心,“這幾日公主有什麽動向?”


    那人方才抬起頭來,“昨天夜裏,公主殿下急匆匆的去找青鸞掌司,卻被告知去了先廢太子舊居,在那裏公主發現了可疑人,追了出去,中間有兩刻鍾,咱們的人跟丟了。”


    赫連玦驟然抬頭,眸底閃現一陣怒火,“跟丟了是什麽意思?你們是怎麽辦事的!”


    “是公主跑的太快,天太黑巷子又多,一轉身便不見了蹤影,但好歹公主自己又從巷子裏轉出來了!”


    赫連玦淡漠的看他一眼,“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洛書進來之時,便見赫連玦坐在案幾之後,盯著一處發呆。


    “兄台,誰欠你銀子了?”


    赫連玦一抬頭,撞入一雙揶揄的眼神。


    他失笑一聲,“你說什麽?”


    “我說你臉『色』這般嚇人,是誰拖欠你銀兩了?”


    他笑著搖頭,命給端上一盤葡萄。


    “聽說昨日的你發現了可疑人?”


    洛書心想,你想問的恐怕是別的吧。


    “是,不過我跟丟了,那人功夫極好,在那些小巷子『亂』竄,我都『迷』路了。”


    “你對此案有什麽看法?”


    “和碩親王之事,可能隻是一個意外,而前五樁案件,我認為,極有可能是先廢太子的舊部,對他們的報複,否則也不會事涉廢太子舊居。”


    赫連玦抬眼看著她,隻見那雙清澈明眸裏並無太多情緒,方才緩緩放下心來。


    “你查案向來敏銳,一開始方向便是錯的,故而錯失了很多線索,接下我便派人去排查先廢太子的舊勢力,和最近一年內在燕京城徘徊的江湖勢力!”


    “嗯,抱歉我自從腦子受了傷之後,就轉的就不如之前快了,無法幫你分析出兇手的特征!”


    赫連玦失笑,“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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