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看著尖聲的黑袍人,眼神裏說不出的疑惑。


    這人是誰?大驚小怪,故作神秘,不男不女。


    悟心看懂了陸離眸裏的意思,尷尬的咳了咳。


    “我在小的時候見過他,他是大師伯的弟子,好像叫…”悟心為陸離介紹,然而發現自己似乎不知道黑袍人的名字。


    陸離看著悟心,眼神裏滿滿的疑惑。悟心自幼便是記憶超群,能背住那數千道藏,還記不得一個名字?他卻不知,便是連悟心,也沒聽過他的名號。


    悟心臉上寫滿了尷尬…自己在介紹別人,卻不知那人名字。


    “我們同出師門,小師弟若不嫌棄,叫我一聲師兄即可。”黑袍人清了清嗓子,說道。


    “既然是我師兄,自當以真麵目示人,我連你姓甚名誰都不知,也不知道你長的啥樣,該如何叫你師兄?”陸離眼神如炬,緊緊的盯著黑袍人,他甚是不解,若是個常人,何須遮頭掩麵。


    悟心臉蛋紅彤彤的,這些年來他隻與道藏打交道,在交際情商方麵,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便從陸離手中拖過野豬,往屋後的灶旁走去。


    黑袍男子咳了咳,他沒想到,這兩個隱居深山的孩子,如此不會交際。他環顧了四周便豁然了,這裏除了樹木,便是泥土…這兩個孩子,和誰說去?


    “小師弟莫怪,我從小便有頑疾,身上紅斑毒瘡遍布,此袍僅是遮羞布而已,我的姓名…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黑袍男子還沒說完,便看到陸離那如炬的眼神瞬間軟了下來,同命相連的感*彩溢於臉上,甚至溢出了同情之色。


    “師弟,我想起來了,家裏連張桌子都沒有…”草屋後的灶爐旁,傳來了悟心的聲音。


    “對了,還差個凳子。”


    陸離尷尬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年來隻有他二人生活,家裏的設施不是很齊全。門口的石階便是凳子和桌子,兩師兄弟看書的看書,練劍的練劍,誰顧過生活的質量。


    陸離提起木劍朝竹林深處的樹林走去。


    他的腳步輕盈飄逸,凸起的頑石,凹陷的水坑,沒有橋的溪水,都不能使他低下頭來,他如一陣清風,吹過小道,點過溪水,穿過竹林。


    黑袍人跟在陸離身後,他的眼裏沒有路,隻有陸離奇妙的步伐,心裏的讚歎更盛,發現這孩子比自己想的更厲害。


    陸離能感受到黑袍人的目光,他以為有好幾處地方都會阻攔黑袍人的行徑,或者說讓他停下追逐他的目光,卻發現那男子的步伐更輕盈,甚至於渡溪時都未沾濕鞋。陸離有些詫異,這位師師兄用的是道力?為何感受不到道力的波動呢?


    不過他沒有多問,遇著一顆兩人環抱的大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平了木劍。


    木劍無鋒,黑袍人想不到野豬的靜脈脊柱是如何斷裂的,他也想不到陸離準備如何做一張桌子。


    陸離看著自己的手,看著手中的劍,神色淩烈,眼中閃過一道鋒芒,他如颶風般旋轉,腳心向下,長劍飛舞,隻見得大樹在木劍無數的撞擊下,留下越來越深的凹痕,眨眼間,大樹轟然倒下,留下一截平整的樹幹。


    “你,不暈嗎?”


    黑袍人看像停止旋轉的陸離,輕聲問道,生怕自己的聲音大了讓他感到難受。


    陸離搖了搖頭,神色如常,並無頭暈目眩之感,便開始站好劍姿,準備劈砍樹根。


    “我借你一把劍吧。”


    黑袍男子說道,從袍裏遞出一把長劍。


    那是一柄華麗的劍,閃耀著金色的劍身上雕著複雜的花紋,白玉的劍柄上鑲著數顆血鑽,劍穗如玉絲般,冷冷下垂。


    陸離看著那閃著光的劍刃,心裏在想這樣華麗的劍是否可以用來砍樹?或者說用來殺人?


    這隻不過是個華麗的裝飾品。陸離在心中想,他便搖了搖頭。


    “我怕砍壞了。”


    黑袍人笑了笑了,沒說什麽,這柄劍名為‘華劍’,列入百兵榜內的兵器,削鐵如泥,殺人不沾血的神兵。


    陸離深吸沉氣,如力劈華山般,如手握開山神斧般,揮舞著木劍,這小小的身軀不見得有多少蠻力,這瘦弱的臂膀也不見得青筋暴起,下劈帶起的勁風吹散根旁的泥土,吹斷根旁的草葉,帶著萬鈞氣勢劈砍在粗根之上,清脆斷裂聲響起。


    黑袍人目瞪口呆,看著根枝的斷裂麵整齊光滑,如利劍所劈,而那木劍,何來的劍鋒?


    “這是劍氣?”黑袍人疑問道。


    “那是什麽?”陸離問道,揮舞著手中的木劍。


    黑袍人立直了身板,挺了挺胸,正色道,“那是武極強者所必備的力量,如道一般。”


    陸離怔住了,何為武極強者,能強過修道者?


    “以凡人之軀武至高深,下可戰蠻,上可斬道,那便是武極強者。”黑袍人說道。


    那孩子漆黑的眸子,如夜空般寧靜,裏麵有著若隱若現的光芒,強者,斬道。原來凡人,亦可以成為強者。


    黑袍人此時便是真正的吃驚,他看到了一道劍芒從那孩子眼裏溢出,站在他身邊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柄真正的,未經磨礪的寶劍。


    他有一個想法,他準備行動。


    黑袍人轉身走了,留下陸離一個人削著樹幹,削出一張方凳。


    “悟心,我想帶陸離走。”


    黑袍人站在灶旁,看著架子上的烤豬,看著架子旁細心烤肉的悟心。


    “去哪裏?”悟心抬起頭來,臉上寫滿了認真,關乎小師弟的事情,悟心都是如看書般認真。


    “去京城。”


    “不行。”悟心一口迴絕,趕忙又說了一句,“那裏太遠。”


    “要不,滇西?”


    悟心看著黑袍人,思考著。


    他知道滇西這個地方,北國的邊界,距離南蠻最近的關卡,而滇西,似乎距離道當山更遠。


    天道大陸分南北,北為北國,南為南蠻。北國為國,有法有治;南蠻為蠻,茹毛飲血。


    南蠻善戰,多次入侵北國,滇西關便是鎮守北國的大關,陸離到那裏去···


    “好!”悟心毫不猶豫的迴答道,他不擔心那個地方的殘酷嚴峻,他不擔心小師弟的生命安危,他知道,那裏有小師弟想要的東西。因為那裏有一位將軍。


    滇西大將軍是一位普通人,也是一位不普通的人。大將軍為北國鎮守滇西數十年,滇西城樓未曾破過一次,未曾有一族一蠻從滇西入侵過北國,大將軍身為普通人,卻擁有一身蓋世神功,強大的不可方物,令世人驚歎,數十年來多次入險,親兵戰死,卻能以殘破之軀逃得生天,令群臣震容。


    而最令世人矚目的是,他是一位凡人,一位強大的凡人,比無數的修道者還要強大。


    陸離去那裏,能學的更多,變得更強,這是他想要的,便是悟心所想的。


    陸離肯定會變得更強,他需要去那些地方。


    草草一頓午飯,黑袍人離去了,兩師兄弟坐在石階上,看著遠處天空垂落的太陽為山脈灑下一層晚霞。


    他們現在的心情,也如這落日一般跌入深穀。


    “師兄你想我去滇西嗎?”陸離看著書中的木劍,聲音有些舍不得。


    悟心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待著晚霞燒盡,天空黑暗。


    陸離看著悟心,帶著哭腔,“那你什麽時候來找我?”


    悟心沒有看著手中的書,把頭扭在一旁,不讓陸離看到他的臉,“我會盡快來看你的。”


    雨雲又開始籠聚了,相依為命多年的師兄弟將要分別,陸離舍不得,聽到悟心的話語,確定了自己的離去,他又想哭了。


    草葉打碎雨珠,青枝打碎雨珠,桃傘打碎雨珠。悟心撐起了那把桃傘,沒有迴屋,挽著陸離顫抖的雙肩,靜靜地看著天空因為陸離的哭泣而下的一場雨。


    “小師弟?為什麽每次你哭,天便也哭了?難道說,你是聖人?還是,天在可憐你。”悟心癡癡地在心裏念著。


    陸離將要離去,他有幾宗心事未了。


    他的袖口裏有張白巾是那女孩留下的,他的左臂有道深深地抓痕是那林間猛獸留下的,他想解決一些事情再走。


    “師兄,我去道當山上。”陸離打整好衣服,看著悟心。


    悟心看著他眼裏的堅定,隻是搖了搖頭。


    不是時候!


    那麽,他先去報個仇。


    林間沒有聲音,隻有兩隻碗大的幽瞳,貪婪的盯著那拿著木劍身著青灰色道袍的身影。


    它很強大,是這片的霸主。


    它能看到陸離白皙的皮膚,紅潤的臉,能聞到那衣服下的香味。


    忍不了了,實在忍不了了,等了數年,終於再次遇到了。口水的滴答聲迴蕩在幽靜的密林,古槐樹下飄落幾片黃葉,投下一束陽光。照在陸離的眼上。


    陸離的瞳孔縮了縮,握緊了木劍,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小山般的猛獸。


    那是隻白紋黑熊,擁有著五十紋的道獸。


    擁有五十紋的黑熊,已經進入感知境。


    獸通靈智,就如人一般,洗識,感知,擇道。


    感知,便是感知天地大道,能夠稍微感知天地,便能從道中借取一些力量。


    陸離眼神凜冽,他還未曾洗識,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少年不退縮,踏步上前,長劍帶著破空聲,如城弩般刺向黑熊。


    黑熊未動,幽瞳裏並沒有劍,這弱小的人類隻是食物,哪有反抗的實力。


    微潮的鼻孔唿出黑色的氣流,形成颶風,攜卷著泥土草根,連通著飄落的黃愧葉,一往無前,氣勢洶洶,向著周圍的樹木,有著將它們連根拔起的氣勢。


    陸離定住身影,大喝一聲,直刺化為挑,木劍在颶風中劈砍,撞擊聲時起彼伏,颶風化為兩半。


    幾滴鮮血沿著劍柄滑落,陸離的虎口裂開了,臉上也有著數到紅線,溢出鮮血。


    黑熊打了個響鼻,對他這一手嗤之以鼻,噴出的鼻沫宛如劍客的飛劍,刺客的飛刀,弓手的箭羽。


    陸離經曆了一場密集的暗器雨,每一滴鼻沫都是沉重的,是奪命的的暗器。


    劈劈啪啪的聲音驚起了林間的飛鳥,陸離神色凝然,手中的長劍揮舞的極快,極穩,每一顆被彈開的鼻沫,換來的是滴滑落的鮮血。


    這場冰雹持續了片刻,陸離杵著黑刃。他的嘴角有著血漬,受了不小的內傷,


    黑熊有了怒意,碗大的幽瞳看向他,瞳裏好似有著黑色的火苗。它不高興,這弱小的人類怎麽敢抵抗,乖乖作為食物豈不更好?


    熊身直立,像擎天巨人般,陸離站在他麵前,如砂石,野草。大地抖動著,巨石抖動著,大樹抖動著。青葉紛紛落下,似乎整個森林的樹木要落光葉子似得。陽光更濃,林間的枯葉上布滿久違的陽光。


    陸離的雙腿抖動著,持劍的手抖動著,牙齒也抖動著,全身上下的每塊肌肉,每片肌膚,都在抖動。


    黑熊似乎很滿意,這小小的人類終於恐懼了,當它看到那雙澄澈堅定的眸時,它知道自己並沒有成功。


    一聲怒嚎。熊掌劈頭落下,帶著萬鈞的氣勢,帶著劈山的氣勢。


    掌下的孩童挺值身板,握劍胸前,看著黑掌,帶著決然的氣勢,帶著拚死的氣勢,向上刺出木劍。宛如斬斷光明的黑,宛如刺破蒼穹的夜。


    此刺名為刺蒼穹,一刺破蒼穹,星月盡襲來。


    陽光沒了,密林陷入短暫的黑暗,如夜空般。這裏隻有血,噴湧的血柱如那溪邊的瀑布,那夜他在悟心手中,今夜他在熊掌之下。而夜,在他手中。


    黑熊沒有痛苦的咆哮,幽深的瞳直勾勾的看著陸離,它有悟不懂的道,有看不懂的人。


    陸離有些乏力,那幾劍消耗了不少力氣,全身似散架般,癱軟在地上,但那柄長劍依舊立著,對著黑熊。


    黑熊看著劍旁的男孩,心想自己應該一開始就拍死他,直到現在弄得這麽麻煩,還流了不少血。


    少年的聲音響起,有些沙啞,有些嗚咽,因為喉嚨裏嗆著血花。


    “我還是會殺了你。”


    黑熊雙腳用力一蹬,如飛起的山峰,劈天蓋地的壓了下來。


    陸離望著那遮天蔽日的身影,伴著血漬的嘴角高高揚起,雙腳蹬地,直插天闕,仿佛要刺破上方遮蔽的一切。


    若是黑熊,便刺破黑熊,若是這天,便刺破這天。


    陸離手中的木劍開始閃耀光芒,一層光華布在劍身,他的眼中隱現一柄秀劍,他的整個人也如同那柄秀劍般,劍氣逼人。


    黑熊當空,本以為是致命一擊,哪想的這孩童如此頑強,用軟肚硬抗那一劍可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已入感知,那便要有些修道的模樣。


    黑熊一聲咆哮,陸離能感覺到天地道力朝著黑熊籠聚,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天塹。那閃耀的華光如一麵堅盾,迎接長劍,衝壓陸離。


    即便是天塹,又如何?


    陸離氣勢徒然大增,手腕開始瘋狂的抖動,劍尖左右搖擺的距離每次都控在半公分,急速抖動的劍尖發出刺耳的音嘯,帶著陸離的衝擊之勢深深刺入華光。


    黑熊身影落下,長劍刺破華光,大灘鮮血溢出,陸離如血人般立在熊屍中間,手腕顫巍巍的,抬不起木劍慶賀一番。


    黑熊死了,氣息嗚咽,不知道他哼哼唧唧的嘴裏說著什麽,肯定是不可能之類的一句話,然而陸離沒有一絲高興,斬一頭感知的畜生,就可以讓自己受些內傷,何時才能戰擇道?何時才敢上道當?何時才能稱強者?


    取下些許精肉,陸離拖著熊皮,朝著草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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