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門前,車馬輳集,頗有“千乘雷動,萬騎龍趨”之盛況。


    豪車競相而來,導致道路擁堵。


    為此路口處早早就安排了人員疏導,隻見道路左右共有四人,平幘皂衣,腿作弓箭步狀,他們便是負責導引當道的伍伯。


    伍伯是地方官吏派遣守街治滯的,而高官顯宦出行時,也有不少自備伍佰者,能夠調遣的伍伯數量越多,代表官階越高。


    按照朝廷的規定,璅弩車前伍伯,公八人,中二千石、二千石、六百石皆四人,自四百石以下至二百石皆二人。


    在東漢,刺史的官階是真兩千石,因此劉虞能夠調動的伍伯是四人,現在全都派了出來,維持秩序。


    這次的慶功盛宴,聲勢赫然,全城為之轟動,車馬如流,以至於不得不要出動伍伯來維持交通。


    正門外,齊周已經恭候多時了。


    來者皆為貴胄,他作為劉虞的親信,自然要出麵迎迓。


    隻見他他頭戴巾幘,身著褐衣大袍。


    巾幘乃包裹鬢發之物,原本是卑賤執事者所戴,但因為漢元帝的緣故,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一種時尚,在各種非朝堂公會的場合,便無需冠冕公服那樣嚴肅,如此打扮,即親切又得體。


    樊正立於梁錚身側,他也是豪族出身,因此認得不少人,在梁錚耳邊驚歎說道:“今日盛會,果真來了不少名門大姓,廣陽的大姓,徐家,張家,趙家,全都派人來了,劉使君好大的麵子,不愧是名滿天下的漢室宗親。這等號召力,真是叫人歎為觀止。”


    瞧見樊正一臉興奮還與有榮焉的模樣,梁錚嘴角一斜,冷冷笑道:“有的人赴宴,是來開吃的,但有的人赴宴,卻是來被吃的,你如何確定自己是賓客,而非魚肉?”


    “啊?”


    梁錚的這番話,讓樊正聽得是一臉迷糊:“都尉,你就不能說人話嗎?說得這般雲山霧繞,我根本就聽不明白。”


    “不明白,說明你還年輕,等你哪天看懂這些事情,你就真正成長了。”


    梁錚並未多做解釋,目光繼續掃視四周,觀察著眼前這些來來往往的人,心中卻是琢磨著誰能利用,誰可以合作,又有誰是注定要成為敵人的。


    對底層的士兵和百姓而言,這隻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慶功宴。


    可對今日有資格前來赴宴的人而言,他們前來赴宴可不是為了聚在一起宴飲歡慶的,所謂的慶功宴,根本就是一場重新瓜分戰後利益的盛宴。


    每一次戰爭,都是勢力與勢力之間的重新洗牌。


    有人趁勢而起,有人盛極而衰,種種變化,不一而足。


    梁錚看向箕稠,曆史上原本會在幽州叛亂中死去的末流人物,現在卻好端端地站在這裏,依舊高高在上,隻可惜前去恭維巴結討好他的人,已經遠遠不及往日。


    失去權勢的人,處境就是如此悲慘。


    眼下的箕稠,必須要學會承受這種從高處墜下所帶來的失落感。


    可箕稠顯然還並不習慣這種感覺,他的臉上勉強維持著優雅,實則目光已經一片陰霾,是惱怒,是不甘,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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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察覺到梁錚的視線,箕稠的目光也掃了過來,兩人默默對視一眼,隨即又默默地挪開。


    而梁錚也沒有上前打招唿,在留下楊業和十八名親隨在門外駐守之後,便帶著樊正踏入刺史府邸大門。


    “是你!”


    齊周一眼就認出了梁錚,恨得牙癢癢。


    梁錚別了他一眼,甚至都懶得搭理,便徑直跨門而過。


    “你!”


    比被人敵視更讓人難受的,是被人輕視。


    憤怒就像野火一般,不斷灼燒著齊周的內心,可眼下賓客盈門,他又代表著劉虞的臉麵,隻能強行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同時惡狠狠地看向梁錚的背影:“哼,就讓你再多得意一陣。”


    府門之內,侍女們忙碌非常。


    她們看來是稍加打扮過,有人頭上插有發笄,甚至還飾紅頭繩,外衣雖素雅,但裙下露出的大紅的袴腿卻顯出女子的嬌柔美好。


    梁錚不由多看了幾眼,這別樣的風情,迴來之後大半年,他卻是不曾見識過。


    畢竟這大半年的時間裏,他不是在砍人,就是在前去砍人的路上,現在終於能偷得浮生半日閑,稍微享受一下漢代的生活了。


    “主母嚴令交待了,今天這個大日子裏不容出錯,你們手腳都麻利些!”


    一名三十來歲的美婦人在指揮,而她的身邊,女仆們來往匆匆,有人手持朱漆托盤,盤中有耳杯之屬,有人手持紅色囊袋,皆往正堂去,前方人還迴頭對後麵人囑咐著什麽,整個場景十分忙碌。


    梁錚從旁路過,瞧見盛物處為一曲腿方木幾,木幾上又疊小幾,幾上有碗、盤、豆之屬,都是些宴席上要用之物。


    這時,一位侍女過來催促,賓主皆已在堂上安坐了,盛宴就要開啟了。


    木幾旁的侍女應喏一聲,忙端起盤碟去了。


    當梁錚進入正堂時,所見的是一座華美無比的宴會廳,原本因空曠而顯得冰冷的大廳懸上了朱紅色的帷幔,以玄色的綬帶係之,鮮明的色彩頓時使室內生出暖意。


    正巧侍女們端著杯盤魚貫而入,梁錚也被帶到了自己的席位前。


    漢代此時還是分餐製,梁錚分到的席位就是一個單獨的小茶幾,也沒有凳子,需要跪坐,讓他非常的不習慣,這感覺跟受罪差不多。


    倒是樊正似乎挺享受眼前的這一切,甚至還有閑心四處張望地看熱鬧。


    身邊盡是些這麽不靠譜的人,梁錚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沉下心來觀察,嚐試去體會漢代的生活起居與後世有何不同之處,而這其中,最讓他感觸最深的,便是無處不在的“禮”。


    儒學非常看重“禮”,認為這是秩序的體現,而為了加強權威,便製定了嚴格的禮儀規範,來強迫所有人都必須遵守。


    “禮”之一字,如今已經滲透到了華夏文明的方方麵麵,變得繁瑣而又精細。


    大到婚嫁喪娶,小到宴會飲食,都有講究。


    《禮記·曲禮》中,便有關於漢代飲宴禮節的詳細記載:“凡進食之禮,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


    在梁錚麵前茶幾上,漢代飲宴的禮儀就表現得淋漓盡致,乃至詳細到連每道菜的具體擺放位置都有講究。


    見微而知著,梁錚不由發出一聲長歎。


    樊正好奇地迴過頭來問道:“都尉,何故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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