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俊端起茶杯,杯中茶水已涼,他輕輕放下,站起身來:“好了,牢騷發完了,書院還有事,我就先迴去了。”


    “我送你。”項小滿起身相送。


    “你坐著吧,自己家,沒什麽可送的。”何文俊擺了擺手,推門而出。


    陽光透過樹梢,灑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何文俊踏在上麵,心中思緒也有些散亂。他知道,荀羨的到任,對於鄴邱城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但對於他本人,卻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他不知道荀羨因何遭貶,便想著有機會去探聽一下,暗暗思忖間,文昌書院的飛簷鬥拱,已經在街道的盡頭若隱若現,不由加快了步伐。


    轉過街角,卻見一個人正站在書院門口,默默地盯著書院的匾額出神,


    何文俊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一身青色長衫,身材修長,麵容清臒,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眉宇間帶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


    何文俊心中一動,快步走上前去,躬身拱手,輕聲說道:“荀郡丞。”


    那人緩緩轉過頭,打量了何文俊幾眼,微微一笑,還禮道:“何先生,青石一見,可有數月光景了。”


    “是啊。”何文俊歎道,“短短幾月,卻已是物是人非,沒想到荀郡丞來了鄴邱。”


    荀羨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如今我已不再是什麽郡丞了,何先生還是稱我荀縣尉吧。”


    何文俊聽出荀羨語氣中的苦澀,沒再就這個問題多說什麽,隨口便改了稱唿,問道:“不知荀縣尉到此,有何要事?”


    荀羨道:“本官初到鄴邱,隨意走走,恰巧來至此地,並無他事。”


    何文俊微微頷首,抬頭望了一眼書院匾額,又問:“方才見荀縣尉一直在盯著這匾額看,似乎對這幾個字很是欣賞?”


    “筆力輕盈,卻又給人一種內斂穩健的感覺。”荀羨微微搖頭,“人言通過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荀某卻看不透這位賈縣令啊。”


    何文俊望著匾額上的落款,問道:“您認識賈縣令?”


    “神交已久,可惜無緣相見。”荀羨一臉惋惜,“賈縣令的事跡,我亦有所耳聞,他為官清廉,不畏強權,實乃我等官員的楷模。”


    何文俊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隻可惜,這樣的好官,卻因為得罪了權貴,被發配到了雍州。”


    “朝廷的決策,我等隻能遵從。”荀羨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不過,我相信,隻要有心為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做出一番事業。”


    “荀縣尉能如此想,真是令人敬佩。”何文俊點了點頭,看著荀羨,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在下忝為文昌書院的山長,不知可否請您到書院內一敘?”


    荀羨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請。”何文俊當即引著荀羨進了書院,徑直去了四宜齋。分賓主落座,親自為荀羨斟了一杯茶。


    荀羨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讚道:“這茶不錯。”


    “這是去年的秋茶,味道還算純正。”何文俊笑道。


    荀羨放下茶杯,默默打量起屋內的布局。越過滿架的書籍,最終停留在了書房的一角,那裏擺放著一架古琴,旁邊是一盆青翠欲滴的文竹,顯得格外雅致。


    “何先生的書房,書卷氣息濃厚,真是一處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荀縣尉過譽了。”何文俊笑了笑,“在下平日除了授課,便喜歡在此讀書彈琴,也算是附庸風雅。”


    荀羨微微點頭,向門口看了一眼,問道:“何先生,為何沒有看見學子們上課呢?”


    “聽聞新縣尉到任,特放了他們半日的假,前去迎接。”何文俊解釋道。


    荀羨麵露慚愧:“荀某何德何能,敢勞學子們如此禮敬。”


    “荀縣尉過謙了,僅憑「青石清風」之名,便值得受此尊重。”何文俊心念一動,拱了拱手,“荀縣尉,恕在下冒昧,不知您因何會遭貶,來此任那縣尉一職?”


    荀羨收迴目光,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實不相瞞,就在你們前往青石縣接迴家人遺體的當夜,我偶然得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詳細描述了那些學子被劫殺的真相。因為牽扯到東召齊王,我便不敢自專,連夜進京麵聖,將此事上達天聽,沒想到……”


    荀羨頓了頓,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滿麵憤然:“沒想到,朝中大臣紛紛指責我心術不正,欲要用一封來曆不明的信件,引起兩國戰火!”


    何文俊蹙了蹙眉,追問:“後來呢?”


    “我與群臣辯論,請皇上派人在邯城周邊搜查那些東召匪兵,可惜,最後一無所獲。”荀羨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群臣以此參我有不臣之心,全賴楚相力保,才留下一條命。在京師大牢中關了幾個月,數日前才突然收到旨意,命我上任鄴邱縣尉。”


    “哼,真是荒唐。”何文俊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君昏臣庸,如此朝廷,豈能不亡?”


    荀羨一愣,頓時臉色一變,連忙嗬斥:“何先生,慎言!”


    何文俊凝視著荀羨,深吸了一口氣,起身給他添了茶,而後便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荀羨微微皺眉,看著何文俊,語氣中帶著一絲警告:“何先生,朝堂之事,複雜多變,切不可妄加議論。”


    何文俊也自知失言,不願與荀羨爭論,拱手告了句罪:“是在下衝動了,還望荀縣尉見諒。”


    荀羨擺了擺手,沒有再多說什麽,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架古琴之上:“何先生,可否借琴一用?”


    何文俊抬手:“荀縣尉請便。”


    荀羨微微頷首,起身走到琴邊坐下,輕輕撫摸著琴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輕撫琴弦,一串悠揚的琴聲便在這書房內緩緩響起。


    琴聲宛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讓人心神寧靜;漸漸又變得激昂起來,好似千軍萬馬奔騰,又似狂風暴雨肆虐,讓人心潮澎湃;最終,琴聲漸漸平息,仿佛風雨過後的寧靜,帶著一絲難以訴說的淒涼。


    一曲終了,荀羨緩緩抬頭,看著何文俊,輕聲問道:“何先生,你覺得此曲如何?”


    何文俊微微沉吟:“初時平和,似是對太平盛世的向往,中間激昂,似是對亂世的憤慨,最後又重歸寧靜,似是對戰爭的反思,對逝去之人的哀悼。荀縣尉,我說的可對?”


    “何先生真乃知音。”荀羨微微一笑,“此曲乃是我三年前為豫州百姓遭逢大災所作,名曰《太平吟》。”


    何文俊微微點頭,輕聲說道:“荀縣尉心懷天下,情係百姓,實乃我等讀書人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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