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恭聽著劉全眉飛色舞講述著除夕宴上的經過,笑得前仰後合。


    “恭叔,你別笑了,你倒是想想辦法!”劉賢急的直揪頭發。


    賴恭笑道:“怎麽,公子等不了十二年,急著和那三歲的娃娃成親?”


    劉賢急著道:“你可別逗了!太公這是鐵了心要把我拴在交趾,成了親還得讓我等琴兒長大生娃!你看我算的準不準!”


    “呦呦,都琴兒琴兒的叫上了!”賴恭見劉賢氣急敗壞,更是不住拿他發笑。


    “要不,殺了?”賴恭笑眼問道。


    “你瘋了!那好歹是我表妹!就是其他小姑娘也不能隨便殺啊!”


    劉賢連連求饒,賴恭才止住了笑聲。“士燮老兒看來的確是想留公子在此。恐怕是因為公子才華外露,讓他起了忌憚和愛才之心。更何況公子與他血緣親厚,再加上這門婚事,將來被寫進懸梁遺命,也不是難事。”


    “你讓我懸梁吧!太公關了恭叔你這麽多年,我可不想也住進那石室裏去。”劉賢根本不在乎士燮是否看上他。


    “那三十六計,走為上吧。”賴恭答道。


    “我當然知道走,可是太公早就下了令,令城內各門嚴加防範。怎麽走啊?”劉賢急的又拽掉了好幾綹頭發。


    賴恭往後一仰,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公子還是去問顧公子吧,依賴某看,那幾位比公子更著急。”


    ————————————————


    “都督,剛剛密探來報,江夏戰事吃緊,劉表之子劉琦率援軍馳援黃祖,程公戰線敗退,戰火,怕是要危及柴桑。”


    小六說著脫去偽裝,鍾承上前幫他撕下喬裝的胡須。


    他所說的程公,正是江東軍中資曆最老的宿將程普程德謀。因他隨先將軍孫堅奠定基業,被江東上下尊稱為“程公”。


    顧瑕倒是毫不緊張,全神貫注在躍動的琴音上。一攏一挑,琴音乍響,如鐵蹄撼地刀槍鏗然,喊殺震天震人心魄。幾聲過後,悠揚婉轉,如泣如訴,又似感慨英雄遲暮,美人白頭,說不盡的哀婉滄桑。最後猛然弦音突變,宛若巨浪排空,風起雲湧,裹挾著千百逐鹿英雄,盡皆散入滾滾紅塵,隻留下遍地枯骨,化作曆史的塵埃。


    “都督,不能再等了。得早迴柴桑。”連鍾承都有些焦急。


    顧瑕收住琴音,深吸了一口氣。


    “前年孫將軍發兵江夏,我本不同意,可是程公卻偏說江夏可破。此番我南下交州,孫將軍將大軍交由程公統轄,也是怕人說我貪戀兵權,打壓同僚。”


    顧瑕這話看似是在迴答鍾承,實際上是在說給小六聽。他要讓小六告訴遠在建業的主公,自己無意爭權。


    但是軍中離了他,不行。


    小六道:“都督,交州密探稀少,非建業授意不得擅動。想必召都督返會柴桑,也是孫將軍的意思。”


    既然小六搬出了孫權,那顧瑕就再沒有推脫拿大的可能。程普自持是淮泗老臣之首,一直不服他這個前部大都。此番大敗,估計程德謀日後會聽話許多。


    “也是該迴江東去拜見孫將軍了。”


    顧瑕起身,向劉賢房中走去。


    ————————————————


    港口裏,顧瑕的商船千帆待待發。成噸的草藥香粉堆滿了船艙,據顧瑕所說,它們將被製成青草藥膏,送往江夏的軍中。


    顧瑕要帶著小六和鍾承先迴江夏,劉賢特地稟明了士燮,前來為好友送行。


    交州河道狹窄繞長,即便劉賢想要借勢逃跑,也能在中途被輕易攔截。想到這些,士燮也並未阻攔。


    畢竟劉賢身上已經有了外孫和孫女婿兩層光環,隻要不太過分,士燮也不能為難他。所以隻派了程秉帶人監督。


    同時,顧瑕也將作為使者,將士燮親筆簽署的盟約帶迴零陵,並向劉度解釋定親一事。


    “顧兄,這是你選的商船?不夠大啊,這要是打起來……我是說遇上水賊,不放心啊……”劉賢道。


    顧瑕道:“公子,憑顧某的經驗來看,水戰的船,並非越大越好。激流奔湧,要順水推舟,方能不敗。”


    劉賢一臉的憂心忡忡,他看到一旁的船工水手搬運木箱的動作十分笨拙,連忙走過去道:“你們知道裏麵是什麽嗎?這麽不小心!小心迴去扒了你們的皮。”


    “是公子。”幾個船工似乎認識他,語氣十分恭敬。


    趁程秉和顧瑕閑聊的功夫,劉賢輕輕在木箱上敲了三下,靠近箱子,輕聲問道:


    “劉全,你們在嗎?”


    裏麵傳來悶悶的人聲:“公子放心,我們安好。這木箱太悶,喘不過氣,幸虧公子沒坐進來……”


    劉賢道:“廢話,我要是也不見了,顧兄他們的船哪裏走得了!”


    “公子!”箱子裏傳來細細的女聲。“你會跟我們一道走吧!”


    苑辰本來堅持陪在劉賢左右,可是為了全員出逃,劉賢不能多加一個累贅。


    “兄長,你不是暈船嗎?”小劉德也湊近答話。


    “誰說暈船就不會遊泳?別一個個聊了!趕快上船,拖拖拉拉誰也走不了。”


    程秉似乎察覺了異樣,帶人走向巨木箱道:“公子在和誰說話嗎?”


    “沒誰,新顧的船工毛手毛腳,我怕他們磕壞了貨物。”


    劉賢抬手,催促著船工們將巨木箱趕快托送上船。


    “吉時已到,起錨!”


    船長傳來鍾承的渾厚嗓音。船工們齊聲應和,解下係船的繩索。


    劉賢抬頭,遙望著甲板上的顧瑕。


    他會按計劃行事吧。劉賢心中在打鼓。畢竟自己身邊所有人都上了船,如果顧瑕背叛了自己,那他在交州,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一聲螺號響徹天地,上船緩緩離港。


    顧瑕站在甲板上,向遠方的劉賢不住的揮手作別。


    劉賢也揮手迴應,那場麵如同永別,令一旁旁觀的程秉也不禁動容。


    “程長史!”


    正在此時,一命親兵騎馬趕到,帶來了程秉最為擔心的消息。


    縣尉搜捕,發現早晨帶劉德去市坊的劉全、苑辰等人根本沒去市坊,連留在府中邢道榮、賴恭等人也不見了蹤影。


    程秉意識到不妙,連忙轉身要去扣押劉賢,卻聽見身後傳來“噗通”一聲巨響。


    “劉公子落水了!”


    程秉望向港灣,剛剛還在惺惺作別的劉賢,竟一個猛子紮進了初春冰冷的河麵,隻留下一身錦袍留在原地。


    片刻後,赤身落地的劉賢從河麵中探出頭來,用一種東漢人從未見過的泳姿,拚了命向商船舵尾遊去。


    “攔住他!”程秉高喊著,可是為時已晚。


    眾目睽睽下,一副繩梯從船尾甲板落下,壯漢鍾承接著繩梯,一手將靠近的劉賢從河中撈起,像拎菜一樣拎上了甲板。


    “船隊呢!追!”


    程秉一聲令下發動走軻攔截。可是這商船是顧瑕特地改造過的,一入河麵,似蛟龍如海,飛馳而去。


    “行令!變陣!”


    顧瑕一聲令下,隨行的十幾艘商船分裂兩側,突然逆水行舟,齊齊向後駛去,如一扇巨門左右閉合,將主艦吞進了己方船隊的腹心。


    隻見排在隨後的兩艘商船越來越慢,最後竟然調轉船頭,橫在江心,徹底堵住了追兵的進路。穿上水手櫓夫早已躍至前舟甲板上,將兩艘載滿貨物的商船留給追兵。


    眼看就要撞上,可追兵毫無退卻跡象。很明顯,他們的計劃是攔腰撞斷零陵廢船,誓死抓迴劉賢。


    “拿火箭來!”顧瑕站在船頭,接過已經點燃的火箭,挽弓搭箭,手指一鬆,火箭“咻”的一聲飛向廢船。緊接著,兩艘廢船燃起雄大火,在商隊之後留下了一道火牆。


    兩百個船工齊上甲板,脫去工服,恢複了本來麵貌。他們正是劉賢帶來的家丁護衛。


    河道上響徹著他們的陣陣唿喊:


    “府君一諾,信比天高!零陵交州,永結盟好!”


    “府君一諾,信比天高!零陵交州,永結盟好!”


    ……


    “他們不敢追了。”顧瑕淡淡說道,仿佛剛剛一番運籌帷幄,不過是尋常小事。


    這可不是小事,這是正經的水師兵法。


    “顧兄,為了救我,可惜了你兩箱草藥啊。”劉全為劉賢披上了一件新的錦袍,苑辰在旁精心為劉賢擦拭著濕發。


    “反正裏麵也是幹草,真正的草藥在前隊。那本就是用來放火的火船。”顧瑕輕描淡寫的說著。


    “可是後麵的路呢?”劉賢望著熊熊火光,麵露憂色。


    顧瑕道:“顧某記得公子提過,當年從密道中出來,府君交給公子一塊靈牌,才調動了館驛中的零陵護衛?”


    劉賢想起來,連忙讓劉全找了出來。


    顧瑕道:“南人行舟,北人騎馬。交州傳令兵的馬,可比不上顧某的船。沒等各郡接到消息,公子已出了交州了。”


    顧瑕果然是個人才。劉賢感慨著,無論是奇思妙計,還是臨陣指揮,都鎮定自若,頗有大將風範。


    劉賢拿著士燮親筆所寫的盟約,望著身後越來越遠的交州,心潮不住起伏。


    他想起在這片土地上經曆的點點滴滴,想起幾位爭鬥不休的舅舅,想起和苑辰、賴恭的奇幻偶遇,想起那夜璀璨奪目的“星雨”煙火,想起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骨肉親情,想起那個生死未卜的冷雨夜,仿佛一切都還在昨天。


    和母親命運的短暫重合,帶給他心靈揮之不去的震顫。所幸這片土地將成為自己和零陵的盟友,在接下來的大戰中風雨同舟,共同抵禦亂世中一波又一波更大的風浪。


    “起風了!”小劉德指著鼓起的帆不住高喊。


    劉賢立在船頭,感受著身後的勁風。


    好風送我迴零陵,劉賢向北望去,他的家鄉已經在千裏之外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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