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綁架了。”


    這句話在劉賢腦海中不停重複。從剛剛那一陣致命的拉拽起,他就已經成了別人口中的獵物。


    那個瞬間,他下意識將虎牙項鏈死死攥緊手中。


    頭上被罩著黑色的麵罩,他隻知道馬車顛簸,繞了十幾道彎。


    是大舅……二舅……還是三舅?


    胡思亂想間,他聽到了府門大開的聲音。很明顯,自己被帶到了一座豪華院落。


    難道是郡府?他甚至還抱有一絲僥幸。


    車夫和陌生男人的手將他拽下馬車,動作之粗魯,顯然不是知曉他身份的郡府護衛。


    地上的石子光禿硌腳,這是陌生地方。


    “進去!”對方粗魯的一腳,將他踢進屋內。門檻高聳,將他絆倒在地。


    似乎是受到了命令,對方的動作輕了很多,揭開麵罩那一下,尤其恭敬。


    暗室的燈光搖曳微弱,但是並不妨礙他認清眼前那兩張熟悉的麵孔。


    三舅士徽,以及表舅士匡。


    士徽道:“伯禮,郡府人多口雜,隻能把你請到這來。三舅是個莽撞人,你別在意。”


    劉賢笑道:“莽撞人?那你可比不了。那是一位古人……算了,兩位舅舅,不想給可愛帥氣的外甥鬆綁嗎?”


    “束縛得緊了?縛虎焉能不緊?”士匡迴以得意的嘲笑。


    士徽道:“伯禮,我沒時間給你在這廢話。說吧,遺命上寫的誰的名字?是我的,還是大哥的?”


    果然還是來了。劉賢知道,士徽動用這種手段逼問自己,如果答得不好,可就不單單是來自舅舅的責罵那麽簡單了。


    “三舅,我倒有個問題,你先迴答我。”劉賢道。


    “說吧,諒你也耍不出什麽花招。”士徽一臉不屑。


    劉賢道:“聽人說,三舅對母親的感情最深?那為何如此仇視於我這個親外甥?”


    士徽道:“我對萱妹是骨肉親情,但是我對交州,是家國公心。先公後私,士徽不敢徇私忘公。”


    劉賢冷笑道:“鬧了半天,我們還委屈了三舅。你我是骨肉親情,零陵交州睦鄰友好,為何不能公私兩得?三舅你想當家就直說,何必假仁假義?”


    “胡扯!”士徽罵道。“我會在乎什麽家主之位?你父親是什麽人?劉景升手下的一條狗!怎麽會真心與交州結好?中原士子,都是狼子野心!交州,隻能是交州人的交州!”


    說到動情處,士徽竟然氣憤的揮起拳頭來。“你是不是還想知道我為何如此不信任外人?我就告訴你,劉景升是如何對待交州的!”


    士徽憤怒的談起往事……


    漢靈帝中平三年至建安八年,整整十幾年間,朝廷先後派遣外鄉人朱符和張津擔任交州刺史。可能是因為天高皇帝遠,這兩任太守全部將交州的千裏沃土當做斂財肥私的工具,盡其所能搜刮民脂民膏。當此之時,老士燮聯合各郡的故舊豪族,先後鼓動民變和兵變,讓兩個深深傷害交州百姓的貪官死在任上。


    本來交州百姓皆以為,朝廷會任命在交州頗具民望士燮接任交州刺史。可沒想到,襄陽的劉表為侵吞交州,趁交州無主之時,運用自己的影響力,舉薦手下謀士賴恭為新任交州刺史。


    賴恭是個陰鷙之人,到任後竟然密謀刺殺士燮和士壹等士家諸侯。當時賴恭仰仗自己的刺史身份,與士家鬥得昏天黑地,險些得手。


    最終,老士燮策反了同是荊州客將的蒼梧太守吳巨,才兵行險著戰勝了賴恭,並將其驅逐出境,自此,交州再無刺史,卻多了一個無冕之王。


    “明白了吧,你父子是荊州劉景升手下,我士家永遠的敵人,我怎會相信於你?不,除了交州人,我誰都不信。”


    提及往事仍能令士徽心潮澎湃,他深吸一口氣,冷冷說道:“故事講完了,該你說了,到底那上麵,是誰的名字。”


    自打進了交州,劉賢就一直在聽故事。此刻,他的耳朵在聽士徽口中的交州往事,眼角的餘光已經注意到,士匡手中的白刃。


    好一個父慈子孝的士家。娘啊,你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所以,交州至上,交州人至上,這就是你們謀害太公的理由?”他抬手指向士匡,厲聲喝道:“這就是你們要謀害我的理由?!”


    士匡被嚇了一哆嗦,手中的白刃不自覺收迴袖口。而士徽則被觸碰了逆鱗一般,將劉賢提到半空中,聲嘶力竭的咆哮道:


    “明明是你和大哥謀害的父親!是你們!是你們出賣了交州!”


    劉賢受不住摔打,想要用手中虎牙項鏈去刺士徽的手,卻不料從懷中掉落一件東西。


    三人低頭,隻見那是一份絹布卷軸,和祈豐殿房梁上懸掛的遺命,一模一樣。那是四舅今日剛剛交給他的假詔書,而自己一時忙昏了頭,竟然忘了丟掉。


    臥槽!劉賢腦袋裏一片空白。


    沒有拒絕的好心,成了如今的催命符。


    士徽丟掉外甥,親自彎腰撿起卷抽,徐徐打開,看到了上麵赫赫兩個篆書大字。


    士厥。


    “哼……哼……”士徽的笑有些癡狂。他將大哥視作政敵,卻從未懷疑過長子的人品。而如今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想象不到,大哥會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對付自己。


    為了家主之位,連人品都不要了麽?


    在士徽的心中,一切都解釋的通了。大哥行刺了父親,要置父親於死地。外甥劉賢在祈豐殿中作內應,一旦父親登仙,便將遺命調包,保大哥上位。


    他讀著假遺命上大哥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竟然不自覺流出了眼淚。


    “父親,你果然還是將交州交給了我……平日你責罵我,可心裏是認同孩兒的,對嗎?孩兒的苦心,你知道……”


    門外護衛傳來消息,士匡聽完,對士徽道:“三哥,眼下還是不是高興的時候。大哥他們聽說劉賢這小子丟了,提早動手了!”


    “動手?”士徽驚訝迴頭。“這是何意?你是說……父親?!”


    士匡道:“他們在郡府內縱火,要將伯父活活燒死!”


    “弑父……”士徽氣得渾身顫抖。“士厥禽獸!這是弑父!”他已經不再用大哥稱唿士厥。


    聽到火起的消息,劉賢也是大驚。


    “你才胡扯!”劉賢喊道。“三舅,我沒有與大舅勾結……呸,我們沒有串聯!大舅和我都不知道遺命上寫了什麽,他怎麽會行刺太公?萬一上麵是他的名字,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住口!堂姐怎麽會生出你這個巧言令色的畜生!”士匡踢了劉賢一個窩心腳,突如其來的痛感讓零陵大公子一陣幹嘔,痛的講不出話。


    士匡終於還是亮出了利刃。“三哥,殺了這小子,我們帶兵殺進郡府,救伯父!”


    士徽接過利刃,步步逼近劉賢。而劉賢因為疼痛,隻能咬著牙發出遊絲氣聲:“他……在……騙……你……我以……母親……發誓……”


    士萱的名字仿佛是這片土地上的靈咒,每當念及,都會平息兄弟們因恩怨情咒而生的怨氣。


    “萱妹……三哥最後疼你一迴。”


    士徽自言自語,刀最終停在半空。


    “綁了他。這是父親去年新賞我的別院,四周無人,諒他跑不出去。待救了父親,稟明始末,將他逐迴零陵。”


    士徽轉身,將刀還給士匡。“匡弟,跟我迴郡府,我們去救父親。”


    “三哥,這……好吧。”士匡一臉遺憾,命人將劉賢困成肉粽,旋即露出狡猾兇狠的目光,緊隨士徽,去完成計劃的最後一步。


    “他騙你!曆史上你就是被他害死的……”劉賢想用命運的結局叫迴三舅,但是士徽的身影已經遠去,消失在緊閉的門扉之外……


    夜色沉寂下去,鬥轉星移,已是深夜時分。


    “數英雄~論成敗……古今誰能~說明白……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


    鬥室內,劉賢輕輕哼唱著《雍正王朝》的主題曲。是他一句“秘密立儲”,將士家搞成了這幅模樣,也讓自己陷入了這樣無助的境地。現在想來,如果不是那麽著急,等到大哥真的坐穩了繼承人的位置,自己再來,是不是一切都會簡單得多?


    不,士燮陽壽還有二十年呢,誰也等不起。


    “啊……真緊……”曆經幾個時辰,他終於用手中的虎牙項鏈割斷了束縛自己的繩索。也就是今日事發突然,三舅才忘了對俘虜搜身這麽重要的事。


    胸口還有些痛,肩膀也被勒得火辣辣,但是他顧不上。零陵的眾人還在祈豐殿中等著自己,他要迴去救大家。


    如果沒記錯,門口大概有兩個侍衛。他摸了摸虎牙的尖刺,祈禱莎摩珂的武力buff能加到自己身上。


    “砰!”門外突然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


    劉賢翻身躲到門口。片刻後,木門被輕輕打開。


    “公~子~”


    劉賢聞聲大喜,探頭喊道:


    “小辰,你怎麽來了?!”


    月色下,麵色驚慌的少女渾身是血,微笑著將劉賢抱入懷中。


    “公子去哪,小辰就去哪……”


    她身後,兩個熟睡的看守倒在血泊之中,脖頸動脈處的割痕裏,仍不住湧著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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