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徽不解的望著父親,不服氣說道:“父親若是覺得兒子做錯了,大不了免了兒子的差事。不必幫著大哥和四弟遮掩。”


    “你啊,脾氣倔得像頭驢。”士燮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命道童交給士徽。“你給大夥念念。”


    士徽恭敬接過信,念道:“交址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埸無事,民不失業,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


    他的語氣漸漸低落。“父親,這是……”


    士燮道:“這是我請袁徽寫給許昌荀文若的信。那封關傳,就是要交給送信之人的。交州偏遠,你們不能坐井觀天,要開眼看看外麵的世道。北麵發生了什麽,你們知道嗎?小四,你說說看。”


    士幹道:“自建安五年以來,曹孟德與袁本初大戰官渡,曹勝袁幾十戰,雖然袁紹隕歿,但是袁家樹大根深,袁紹三子各統兵馬正在與曹孟德拉鋸……”


    一旁許久未開口的士祗突然開口:“袁家三子已然大敗,長子袁譚伏誅,袁熙、袁尚迴天無望,逃亡烏桓了。”


    “逃亡烏桓……袁家滅了……”


    士幹露了怯,尷尬的滿臉通紅。


    士燮道:“看看,幹了這麽多年政務,還不如你悶在屋中治學的二哥。也不知道你們天天在忙些什麽?”他這句“你們”,顯然是把老大士厥也囊括在內了。


    士徽道:“就算那曹孟德得了中原,交州有重山為障,江水為屏,何須向曹孟德這閹宦遺醜低頭?”


    “向曹孟德低頭?你哪個字看到老夫向曹孟德低頭?我這是向天子問安朝賀奏疏的附信。你啊你,狂妄自大,剛愎自用,是該好好反省反省。這幾日軍務先不要管了,交給匡兒,你閉門思過一個月。”


    下手的士匡麵露驚色,在與士徽眼神相交後,尷尬的接下了差事。


    幾句話,士徽手中的權力就被盡數剝去。老虎被拔去爪牙,瞬間連氣勢也弱了三分。不過劉賢仔細聽了下,士燮至此也沒有說,苑談到底殺沒殺錯。


    “賢兒,讓你看了笑話。”老士燮向劉賢笑道。


    “孫兒不敢……太公胸懷四海,目光遠大,自是小輩福氣。”


    “你這嘴,比你父親可是甜多了。餓壞了吧,咱們閑言少敘,先吃飯,再敘親情。”


    老士燮言罷,士厥下令傳菜上酒,晚宴正式開始。


    手捧精致餐盤的長袖侍女款步入殿,伴隨著嫋嫋鍾磬聲,一道道珍饈美味送到眾人麵前。劉賢本以為零陵郡府的菜肴就已經足夠奢華,可是與交趾的一比,才發現什麽叫小巫見大巫。


    在美食麵前,小劉德終於忍不住,迴到了那副童真模樣。“兄長,這就是象拔嗎?!還有這個,熊掌、鹿尾……喔,這海參跟我手臂一般粗,還有這鮑魚,你看,比我手掌還大……”


    “你給我老實點。你好歹是太守之子,也算吃過見過,別一驚一乍的。”


    劉賢使勁安撫著弟弟,自己也對這些南海佳肴之豐盛感到驚訝。別說象拔、熊掌這些原先難得一見的美食,就是眼前這盤“一頭鮑”,也是令他大開眼界。


    “公子,你看邢將軍……”經在旁服侍倒酒的劉全提醒,劉賢望向下首一席,隻見邢道榮已經撩開軟甲,放開肚皮,兩手捧著一條烤豬肘大快朵頤,其狼狽之相引得同席交州眾人無不側目偷笑。


    劉賢顧不上惱怒邢道榮無禮。他的注意力停在溫文爾雅的顧瑕身上。這位商人之子麵對珍饈美味好無喜色,比同席的士家子弟還要鎮定自若,似乎盤中的飛禽走獸隻是尋常豬羊,顯然是酒席上久經戰陣的老將。其身後小六、鍾承也靜坐不語,低調的仿佛讓人忘記了他們的存在。如果按照他們自我介紹,隻不過是商門小戶,是斷難有此種修為和氣魄的。


    從船上的交談中,劉賢就覺得這顧家主仆不簡單,如今更覺得,三人身上似乎有無數的故事等著自己去挖掘。


    一通狂吃之後,小劉德先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不吃了。”


    盡管殿中鼓樂聲隆,歌舞陣陣,但是小肚子鼓得像山包的小劉德還是嚷著要離席。


    “熊孩子啊……”劉賢低聲訓斥起弟弟。“不是說了要聽話嗎?!再鬧,再鬧信不信我讓人把你送迴零陵!”


    小劉德麵露不悅,鼓著嘴巴不說話。


    沒一會,劉賢向各位長輩敬完酒,開始輪到士氏的同門表兄弟像劉賢兄弟敬酒。


    “德兒,端起茶杯,不得無禮!”劉德因為剛剛被責罵而故意賭氣不起身,又遭到劉賢的一陣責罵。


    小劉德終於忍耐不住,一聲哭喊了出來:“我不是無禮,我要去給苑辰姐姐送吃的!她還餓著呢!”


    劉全連忙去捂小劉德的嘴,可是被劉賢一把攔住。


    “你大庭廣眾去捂少爺的嘴,不是更引人懷疑嗎?”


    劉賢咬著後槽牙驅開老奴。他知道,剛才劉德那個“苑”字一出口,自己和弟弟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連顧瑕都停杯投著,謹慎的望著自己。此刻誰也幫不上忙,他必須自己想辦法。


    弟弟仍在哭泣,他慢慢俯下身,爭分奪秒想出應對之法。


    “德兒,你看,說了多少次,不能叫元神姐姐,得叫女媧娘娘,那是補天造人的大神。你要是想聽神話故事,也得等鍾承叔用過晚膳才行……”


    顧瑕心領神會,連忙命鍾承上前配合。隻見那壯漢憨厚一笑,小步趕到劉德身邊。“小公子,鍾承吃好了,走,我們迴屋裏去講女媧娘娘的故事。”


    劉賢轉向眾人笑著解釋道:“近來小弟喜歡聽神話故事,偏巧這鍾承兄弟見多識廣,幾個故事講的人廢寢忘食的。驚擾諸位雅興,劉賢代弟弟自罰三杯!”


    這是他臨時想出的借口,隻盼著將弟弟口中的“苑”字囫圇吞棗說成“元”,“辰”說成“神”,以蒙混過關。說罷,不等眾人迴答,舉杯便飲。


    “等等!”士徽的聲音傳來,劉賢和零陵眾人心頭驟然一緊。


    士徽先是走到劉德和鍾承身前,一隻巨掌牢牢抓住小兒肩膀,看上去像是長輩的愛撫,實則已經將劉德攥在手心。


    “今日苑府中正好少了一個逃犯。士匡,去外甥們房中看看,有沒有苑家的漏網之魚?”士徽道。


    士幹也坐不住,起身爭執道:“三哥,過分了!賢兒不僅僅是晚輩,還是交州的客人,你這可是待客之道?更何況父親尚未開口,你這樣自作主張,恐怕……不是人子之道。”


    士徽好不退讓:“父親,孩兒誅滅叛黨,雖然有些莽撞,但是難保逆黨不會行刺報複。讓士匡去查看一番,也是為了保護賢兒安全。這才是待客之道。”


    士燮沒有迴答。他的臉上似笑非笑,讓人看不清喜怒。但是沒有反對,在此時就是一種默許。


    “大哥!”士幹又望向長兄。


    可是長子,畢竟是子。士厥此時即便有意維護,又怎敢忤逆父意?


    士匡的腳步急切而厚重,仿佛踏在零陵眾人心頭的鼓點。


    “邢將軍,一會形勢有變,可就到了你盡忠報效的時刻了。”顧瑕悄悄在邢道榮耳邊說著。


    縱然往日沒個正行,但是邢道榮對劉度父子的忠義無可質疑。聽到顧瑕如此說,他悄悄攥緊了拳頭,拚命向更遠處在偏席用膳的南鷹騎眾人使著眼色。


    很快,士匡迴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低眉垂首少女。


    “叔公!叔父,這是在伯禮表兄房中發現的,此女並非府中婢女!”


    “哼哼,果不其然……抬起頭來!”


    士徽得意之色洋溢在臉上。苑府留了一個活口,隻要抓住這個女孩,他一定能逼問出苑談通敵的鐵證!他會像父親證明,誰才是真正能夠守護交州的兒子!


    事已至此,邢道榮抄起手邊的巨型豬棒骨,帶動南鷹騎一眾隨之警備起來。隻要劉賢受到一點威脅,便要上前拚命。


    少女被逼無奈,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緩緩抬起了頭。


    “天……天竺人!”


    士徽驚訝的脫口而出。


    燈火通明的祈豐殿內,少女閉口不語,但是那異於常人的高聳鼻梁、靈動藍眸,以及新換的緊身短衫羅裙,無不在高聲宣告她流在小麥色肌膚下的異族血統。


    士幹大笑道:“哈哈,三哥,苑談生前寬懷夷民,絕不許蓄賣天竺奴隸。這少女一看就是天竺人,哪裏會是什麽苑府婢女?”


    士徽堅持道:“誰說苑談就不能監守自盜?!是不是內奸餘孽,得審過了才知道!”


    說著,已經氣急敗壞的士徽顧不上男女之防,身為長輩,竟伸手去抓那苑辰的手臂。


    “舅父且慢!”隻聽劉賢大喊一聲,噗通跪倒在地,向上首的士燮磕了好幾個響頭。


    “孫兒請罪……這姑娘漢名叫小辰,梵名叫……叫斯佳麗約翰遜·伊麗莎白奧爾森·阿曼達塞弗裏德。是我……”他欲言又止。


    士徽追問:“什麽亂七八糟的名字,說,她到底是什麽人?”


    劉賢一咬牙,一把將苑辰攬入懷中,毫無征兆的在少女的臉頰上猛嘬了一個熱吻。


    “是我新納的舞女小妾。”


    他的手緊緊嵌入少女緊實的肌膚,剛剛吻過的臉頰,已經泛起了一陣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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