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琬,君當為零陵郡的晁錯啊。”黃駟郎得意說道。


    “那誅了蔣琬,黃公能否放下兵戈?”蔣琬毫無懼色。


    景梓衝了上來,用刀抵住蔣琬咽喉:“就是你攛掇著豎子欺壓世家!快說劉度在哪,我給你個痛快。”


    蔣琬淡淡道:“劉使君已經在前往襄陽的路上。黃公不放心,可以殺到襄陽去。”


    死士們搜查了各個房間,確認劉度和兩個幼子確實不在府中。


    “油腔滑調,你為何不走?”


    “拜黃公所賜,蔣琬此生也難走。”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哼,上次用一雙腿保了劉賢,這次想用自己這條小命拖延時辰,保劉度北上?”


    黃駟郎拄刀立地,瞬間拔高了聲調:“整個零陵現在都是我的!他劉度沒了兵馬城池,到了襄陽不過一個廢將!我黃氏,才是零陵未來的主人!”


    “跟他廢什麽話!”景梓揮刀便要砍。


    “等等。”黃駟郎俯身與蔣琬麵對麵,狠狠道:“死之前,我要告訴你,你的那一套說辭,都是狗屁。別說零陵,就是襄陽,甚至到了許昌,世家豪族都永遠不可能被滅掉。你們這些寒門,還有門口那個老頭一樣的平民,隻能,也必須在我們的腳下搖尾乞憐。我們活在你們頭上,這是老天爺定的規矩!而老天爺,他姓劉啊,天子的那個劉啊!哈哈哈……”


    黃駟郎放肆的笑著。這一番話,在他心裏已經憋了太久。從他聽說劉賢重用蔣琬那天起,他就想衝著劉賢做出如此怒吼。


    然而劉賢不僅真的敢於忤逆著世家拔擢寒門,甚至還用征繳名冊公然打壓自己和其他世家。今天終於得償所願,他發泄著心中塊壘,語氣已然有一絲偏執。


    蔣琬道:“黃公,眼下之事與門閥無關。你這是叛逆謀反,天下諸侯,誰也不能容你。”


    “該說的說完了,我不會跟你一個小吏浪費時間。景公,動手吧。明天我要將他的首級掛上城門洞,讓那些寒門和平民好好看看,零陵,到底是誰的天下。”


    “死吧!”景梓一腳踢開蔣琬身前的棋盤,眾人卻見蔣琬手中,那藏在棋盤之後的,竟是一盞油燈。


    “燈?”眾人好奇,卻隱約聞到一股異味。


    “油!火油!”


    在眾人的驚詫唿喊中,蔣琬撥倒了手中的油燈。


    火苗順著鋪滿地麵的油光,瞬間蔓延開去。


    ————————————————


    車輪碾過沿途碎石,在崎嶇的曠野上疾馳向北。


    劉度懷抱著兩個幼子,心中惆悵無比。


    “剛開我,德兒要下車!”小劉德叫嚷著。一旁的花花已經哭了一路。


    對於一般的幼兒來說,哭鬧也許是麵對滔天巨變的唯一方式。可劉德顯然不是一般的頑童。從劉度按照蔣琬計策拉他上車那一刻,勇敢的少年便一直拒絕逃走。


    “《禮記》上說,‘國君死社稷’。父親是一郡太守,未經一戰,怎可棄城而逃?”劉德用稚嫩的聲音大喊著。


    “書裏還說過,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那城裏都是亡命之徒!那是叛軍,要殺人的!”劉度安撫著倔強而兒子。“到了襄陽,為父稟明劉景升,必會帶兵平了這些叛賊。”


    “二哥……你不要喊了……我害怕……”花花啜泣著抓著劉德的衣角。


    “你閉嘴!”劉德嗬斥著妹妹。“襄陽不是家!父親,母親和兄長都在零陵,我們能走嗎!”


    “這……”劉度一時竟然被幼子逼問得語塞當場。


    已經過去了一日一夜,一心逃命的太守大人,至今尚未從危機中恢複冷靜。蔣琬病中的話言猶在耳:


    “蠻夷難滅,無非是憑借武陵與零陵交界的複雜地勢。可是此番賊眾竟然一反常態,出現在零陵最南端的始安郡。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必是中了他人調虎離山之計。帶公子帶兵遠征,敵必來襲郡治。”


    此言一出,老劉度當時嚇出一身冷汗。


    “當今之計,使君當攜小公子和小姐北上襄陽,尋景升公之援手。零陵之敵,交給蔣琬便是……”


    劉度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的走出蔣琬房間,如何吩咐手下火速收拾行囊,如何將此事告知了老劉安,如何答應了老奴留下的請求……


    對,劉安還在府中。他想起老劉安在聽到蔣琬計劃時的那股決絕,想起幾十名跟隨自己多年的雛虎護衛毅然決然的在庭院中慷慨飲下血酒……他甚至想起年輕時在雒陽經曆的喪亂歲月,想起自己第一次踏進零陵郡的那天。


    十年過去,自己留在南國的,難道隻是一抹倉皇逃竄的身影麽?


    長眠在零陵地下的夫人,會原諒自己麽?


    當初躊躇滿誌的青年劉度,會原諒今日抱頭鼠竄的自己嗎?


    一個閃念,他手一鬆,隻見小劉德憤然掙開老父親的手臂,飛一般的跳下馬車。


    “德兒!”劉度探出身,眼睜睜看著年幼的次子在泥土中連滾數圈,硬生生撞在沿途的硬石上,咬著牙站起身,向著來時路跑去。


    “二哥……父親,別丟下二哥……”花花哭得撕心裂肺,老劉度肝腸寸斷。


    “車夫,調轉車頭。”車裏的太守大人喊道。


    月光下,小劉德拚命奔跑著。他心中念著兄長劉賢,那個曾被千萬人不齒,卻永遠對自己無比疼愛的兄長。


    “要誓死保衛零陵。守護零陵,就是自保。”兄長出征前的話他本來不懂,但是今天他明白了。


    不管別人怎麽說,小劉德覺得,兄長就是自己的榜樣。他要做跟兄長一樣的事。


    兄長帶兵去守護零陵,我要去為兄長守住家。他默默念著,腳下被石子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疼,右手被碎石劃出了好幾道血印,火辣辣的。


    可他不想停下,磨破的膝蓋帶著他向家的方向奔跑。


    “籲!德兒,上車,我們迴家。”


    馬車停在身邊,老父親正向他伸出手。


    “父親!”


    小劉德笑了,他抓住了那個熟悉的寬厚手掌,就像以前一家人在一起時一樣。


    “你說的對,我們不能丟下大郎。”父子二人共同望向遠方的城郭,卻見一團灰煙騰空而起,赤紅色的光焰照亮了整個黑夜。


    曾經的宅邸,已經成為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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