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女孩,令白登既憂又喜。


    憂的是,漓江蠻並非自己的嫡係。當年要不是長母林嬛死於戰場,這群倔強的女人決不可能向自己臣服。


    愛的是,這稚嫩的少女,打起仗來卻是一員猛將。


    幾年過去了,當年還是小女孩的莎摩珂,已經蛻變成了強悍矯健、身手不凡的漓族新領袖。性格像漓江裏的石頭一樣堅毅,受部下愛戴一如繁星圍繞的月亮,一如她的母親。這些女戰士在莎摩珂帶領下為自己開疆拓土,幾次將漢人的軍隊逼到絕路,立下了汗馬功勞。


    可是少女越來越強大,強大到要脫離他的控製。更何況,白登聽說,漓江部族一直在盛傳前任長母死於暗箭。


    當年知道內情的不少,瞞是瞞不住的。一旦少女得悉了真相,一場惡戰也許在所難免。


    “拜見王父!”


    年輕的女孩抖開虎皮披風,拜倒在他的王座前。這幾年,他們一直以父女相稱。


    “起來吧,我的孩子。”白登親手去扶起少女。少女沒有躲,就像一個女兒對待親生的父親。


    也許她記不得那一箭。白登暗自想著。


    “你有長高了,還更強壯了。”蠻王的眼神掃過少女全身,黝黑的皮膚包裹著昂揚鬥誌。結實寬厚的肩膀一如雄鷹展翅,骨製的胸甲下,斜肋的肌肉和八塊腹肌緊緊相連,若不是溫柔的嗓音,誰也不會懷疑這身材不屬於精壯的男子。


    莎摩珂道:“虎狼的鮮血澆灌我的筋骨,漢狗的敬畏強壯我的體魄。王父召喚,可是需要阿珂再次皮甲上陣?”


    白登笑道:“哈哈,不愧是林嬛長母的女兒,說起話來比男人還要雄壯。不錯,這次漢狗內訌,是天神庇佑,讓我們抓住了壯大部族的機會。”


    說著,白登展開一張羊皮地圖,上麵詳細畫著整個荊州的山川地勢。


    “我已經命辰溪部攻打始安縣城好幾日了,但是這群廢物一直沒有得手。郡府方麵已經得到消息,將派兵來援。我要你搶在援兵抵達前拿下此城!不僅如此,我還會帶領雄溪本部策應你,等郡府援兵一到,圍城打援,徹底吞掉零陵的漢狗士兵。”


    圍城打援?莎摩珂不得不承認,白登的這個戰略構想夠大膽。


    “漢人援軍多少人?”莎摩珂問。


    “三萬,都是漢狗新征的民兵。”白登迴答的不動聲色。“我的雄溪部會派出一萬人。”


    一萬人?她已經記不清白登有多少次這樣向自己許諾,又以各種借口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奪城,打援都會是自己的任務。五千打三萬……莎摩珂心中盤算著戰力。五千人,已經是部族能夠動員的最大兵力。


    哼,不過是以一敵六。莎摩珂覺得前景似乎並不可怕。


    “漓江族能得到什麽?”賣命前,她要先問清迴報。


    “整個漓江水域,還有五分之一的戰利。阿珂,你要體諒王父,我也要照顧其他部族的兄弟。”


    戰利品莎摩珂倒是毫不在意。吸引她的是整個漓江水域。那裏本來是部族繁衍生息之所在,是族群的聖泉。但是被漢人奪走不說,白登統一蠻族後,雖然奪迴一部分,又假借各種名義驅逐了漓江部族。如今他肯讓出部族故土,顯然是拿出了足夠的誠意。


    莎摩珂點頭同意:“好,明日我們就會出發。告訴辰溪部,不要拖後腿。”


    白登笑道:“那是自然。來,上酒!我要為南王壯行!”


    奴隸端上犀角酒杯,二人舉杯相碰。


    莎摩珂舉止豪放,將酒水一飲而盡。血紅色的鹿血酒順著少女下頜優美的弧線流進胸口,令蠻王心動不已。


    他曾經蹂躪過無數個漢族的女人。那些女人手臂比樹杈還要纖細,喊聲比蚊子叫還要渺小。即便反抗起來,也不過是幾滴眼淚和哭哭啼啼的喊聲,令他提不起絲毫興趣。也就是黃駟郎那個當成寶貝的姑母,還算讓他舒服了幾次,不過那是投懷送抱,算不上征服。


    他是王者,隻有反抗和征服才能令他興奮。而莎摩珂正是這樣的女人。可是這女孩身上有一股令人恐懼的氣息,那是其他女人身上沒有的傲然之氣。


    自己早晚能征服她。


    東王羊貅的死,已經讓他吃掉了酉溪部。正因如此,他沒有急著去報仇。他甚至想要感謝那個漢人,他記得好像叫劉賢。對,劉賢,自己這次殺進零陵,可以給他個痛快的,就算是感謝他。


    隻要這次徹底征服了零陵全境,他將加冕為蠻人和漢人共同的王!隻不過眼下還不是時候。就像這酒,等一等,味道會更醇厚。


    “漢人的將軍是誰?是不是殺死羊貅的那個人?”離開前,莎摩珂突然發問。


    “也許有他吧。反正漢狗都是些草包。”


    白登不以為意,他的視線已經轉到零陵,轉到襄陽,轉到真個荊州。


    ————————————————


    “白登一定在打什麽主意。”


    篝火旁,茶嫚為外甥女縫補著骨甲,語氣堅定。


    “隨便他,漓江女人不懼怕陰謀。”莎摩珂不像姨母那麽擔心,靜靜打磨著手斧。獵豹追風趴在旁邊,打了個哈欠,似乎即將到來的大戰隻是尋常事。


    茶嫚道:“五溪部族,除了雄溪部,哪個逃得過白登的算計?他隻想當雄溪族的王,不想當五溪的王。”


    莎摩珂迴答:“我知道,可是誰當王和我沒關係。奪迴漓江聖泉,就能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最近部族在傳,是白登暗害了姐姐!”茶嫚說道。


    莎摩珂記得,那場戰爭中,她們二人都親眼所見,射中母親的那隻鐵鏃箭,來自身後。


    而母親從來不以背視敵。


    因為頻繁的戰爭和部族不停的遷徙,她和姨母沒有立刻追究,但是沒有放棄追查。她們從未忘記恨。


    這幾年,白登崛起,一統五溪。他對漓江族的姐妹們還算仁義,時常有所照顧。莎摩珂則為白登衝鋒陷陣,甚至因為無雙勇武當上了南王。這讓姨母覺得,她已經忘記了恨。


    “我沒有一天忘記母親怎樣死在我麵前。但是那也許隻是一次誤傷,或者即便有兇手,也不一定就是白登。”莎摩珂說道。


    “你不要被白登的小恩惠衝昏了頭腦。這幾年,雄溪部越來越壯大,其他部族越來越弱小。白登不會平白援助我們。漢人有句話,叫‘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一仗,如果我們真的幫他殺光了漢人軍隊,他很快就要對姐妹們下手了!”


    “我說過,漓江女人不懼怕陰謀。”莎摩珂說道。“茶嫚,你放心,我們是玄鳥的後裔,誰也殺不死我們。”


    茶嫚道:“讓我陪你去吧。”


    “那怎麽行!部族的老人和孩子們需要長母。我可不懂縫衣服和待孩子。”莎摩珂道。


    本來憂心忡忡的茶嫚,被少女的話逗笑了。她想起什麽,低聲問道:“我那天看到你……來月事了。按你的年紀,應該開始招契男了。”


    漓江部是母係氏族,以女為尊,女孩子到了生育年紀,便會在周邊部落找男子成婚生子。雙方以信物為契,成功生育後,可以繼續為伴,也可就此分開另尋伴侶。以契招男,稱為契男。


    少女的臉噌的一下變紅了。“你讓我挺著大肚子打仗啊!”


    “你早晚是部族的長母,這是你的責任。”茶嫚說道。


    “你怎麽不……”莎摩珂吞下了後麵的話。茶嫚當年曾懷有子嗣,卻發生了小產。不僅和契男一拍兩散,還自此不能懷孕。這是她的傷心事。


    “王者要踩在男人頭上,而不是躺在男人懷裏。”莎摩珂迴答的像個男人。


    “好好好,都聽你的,我的王者。”茶嫚不與她爭執。男人的話題讓她想起往事,溫和的目光漸漸融進了姣白月色。


    “不遇見男人,也許未必是件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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