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黑帷輕車停在郡府門前,劉賢渾渾噩噩走下車。


    “陸斌,你昨天也睡著了?”


    “還是著了道……”陸斌一番感慨,還是對昨夜的夢幻經曆念念不忘。


    據陸斌所說,昨夜二人是因為吸入了迷香。這是鳳姑們不與外人道的秘密,一旦遇上不願服侍的恩客,便用此種手段迷暈對方,然後脫去衣物,偽造“戰場”,然後便能偷得浮生半日閑。


    看來芸娘就是用這種手段保持貞潔的。


    劉賢心裏空落落的。


    他本來以為芸娘隻是庸脂俗粉,玩累了或者年紀到了,打算金盆洗手,找個老實人接盤。自己特地從府中帶出了那個夜明珠,讓陸斌大方出手,定能令其變節變心。


    可手上的那封信,無情地嘲笑了他的無知和狂妄。


    從見到二人的第一麵起,芸娘就已經認出了劉賢的身份。


    並非一臉炭黑有什麽破綻,而是陸斌舉止言談裏對劉賢的諂媚與恭敬。


    逛青樓的男人都是來尋歡的,何必頗費心機?能這麽做得人,芸娘用腳指頭都能猜出,隻能是不滿她帶走蔣琬的零陵大公子劉賢。


    而芸娘的信中隻寫了十個字:


    良禽擇木棲,守節情不移。


    這是勸說自己不要再挽留蔣琬,讓他們二人去許昌奔前程?還是說自己對蔣琬忠貞不二,讓自己死了這份心?


    他想不透。但是醒來後芸娘已經不見了蹤影。自己大可以帶人封了百鳳樓,打破砂鍋問到底,但那樣做,就徹底與蔣琬決裂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也許蔣琬注定不會是自己的臥龍鳳雛,無論穿越者在哪個支點撬動曆史,都改變不了寫在史冊上的命運。


    “公子……公子……”陸斌諂媚的叫他。“這輕車,讓小人拉到前麵車馬院去?”


    “喜歡帶馬的車?那送你了!”劉賢說著將抹臉的錦帕丟給陸斌,那是蜀錦,即便滿是汙穢,在陸斌手中也是至寶。


    打發走陸斌,劉賢重新振作起精神。


    臨走前,他在這院子裏擺下了一盤棋,自己已經出招了,該對方落子了。


    “劉全,吩咐後廚,把我上次說的冰紅茶、酸梅湯都送上來!還有我說過的雞絲涼麵,研究的怎麽樣了,端上一碗來嚐嚐!”


    “兄長,兄長,全叔,跪啦!”妹妹花花驚慌跑到眼前,手忙腳亂叫嚷著。


    劉賢心中一驚:“花花,你慢點說!”


    “他們說,全叔犯了家法,在切馬院罰跪呢。”


    “切馬院?……你說的是車馬院?”


    劉賢抱起妹妹拔腿便走。


    郡府宅分前後,前院是辦公、見客的場所,後院是起居內宅,合起來占據了零陵縣的四分之一。


    車馬院在前院最靠外的位置,毗鄰街巷,是一個囊括了車房與馬廄的大院子,也是劉家運送泔水和下人進出的必經之路。


    因為時常充斥著馬糞和泔水混合的惡臭,加上人流頻繁,有很好的警示作用,曆來被用作懲罰下人的場所。


    劉賢捏著鼻子趕到時,劉全已經在赤陽下跪了半日,整個人快被暑熱蒸發,搖搖欲倒。


    “幹什麽這是?誰讓你跪在這的?!”劉賢趕上前,想要拉起劉全,但對方就好像被釘在地上似的,動也不動。


    “公子一夜辛苦,還是迴房補眠吧。”大管家劉安的聲音蒼勁有力,不怒自威。


    “你罰他?憑什麽?”


    “公子屢遇兇險,他不在身邊小心侍奉不說,昨夜還讓公子一個人去魚龍混雜之地。玩忽職守,自當按家法處置。”


    劉賢與這個倔老頭交集不多,隻知道他是劉全的叔父,自打劉度行冠禮,對,就是自己的父親二十歲時,就已經是劉府的大管家了。


    劉府的下人,沒有不害怕劉安的。甚至劉德和花花見到他,都會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把他留在府中,是我的……”


    “計策”兩個字還未出口,跪在地上的劉全大聲喊道:“是小人玩忽職守,叔父罰的對,罰的好!”


    還是那句話,劉全不知道公子謀劃的是什麽大事。但公子既然交代了,自己就是把膝蓋跪爛了,也不能壞了公子的事。


    劉賢聽出了話中之意。放眼四周,下人們巴頭探腦,都明裏暗裏關注著事態發展,保不齊就有那匹害群之馬。


    “安老頭,我說饒了他,行嗎?”劉賢拿起公子的威勢,想壓一壓管家。


    “不行。”管家拒絕的斬釘截鐵。“今日公子饒了劉全,荒廢了家法,下人懈怠起來,讓小少爺和小姐出了閃失,再難追補。”


    “你怎麽跟個倔驢似的?他是你侄子!不是我侄子,你不心疼啊?”


    “府上下人近百口,蒙使君恩典,都姓劉,都是使君的牛馬,沒有小人的侄子。”


    劉賢好想一口老血噴到這老頭白胡子上。自己昨日讓劉全留在府中,沒想到卻給人帶來這無端禍患。


    劉全睜開發白的嘴唇,吊著一口氣說道:“公子不……不用爭了。小人是管家之侄……更要從重處罰,以儆效尤……小人皮糙肉厚,再跪半……天也無妨。”


    “好!好!你英雄!”劉全越是這般顧大局,劉賢越是生氣。


    其實劉賢這是哀其不幸,怒己不爭。


    穿越已經幾個月了,這要擱別人,早就收臥龍鳳雛,降關羽呂布,騎貂蟬赤兔了。可自己呢,除了發明鐵鍋烤串,可有絲毫建樹?


    堂堂太守之子,軍師軍師磕不來,豪族豪族搞不定,在家被下毒,在外被劫殺,疆土不展,寸功未立,一事無成,弱的跟個菜雞似的。今天竟然還被劉安老頭頂撞。


    好一個倔老頭!劉賢憤恨想,今天要是連你個下人都按不住,我就不做人了!這富二代當的,還不如迴去打工!


    他衝著劉安道:“好,劉全玩忽職守,你讓他罰跪,你倚老賣老,冒犯本公子,本公子要……”


    “公子息怒!切莫……切莫……”劉全想告誡劉賢,不要做迴過去的自己,但是太過疲憊,說不出口。


    一念閃過,劉賢似乎聽懂了,終究沒有說出狠話。


    作為主子,他就是一劍砍死劉安,整個郡府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劉家就是零陵最大的豪族。


    手握利器,殺心自起。劉家在零陵有權有勢,殺幾個下人算不得什麽。但是嗜殺的口子一開,以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自然不在話下。


    可那樣做了,自己算什麽?和原來劉賢一樣的紈絝子弟,還是濫殺無辜的兇徒?那樣的話,自己和世家豪族有什麽區別,和那些狂妄自負喪盡民心的諸侯又有什麽區別,和那個人們口中的“零陵豎子”,又有什麽區別?


    自己無意來當什麽救世主,他隻想好好活,珍惜這條命。特別是那日迴家,那些來自百姓的誇耀讚許,曾真的令他感到溫暖和受用。當了一輩子打工仔,他真的想感受一次被人愛戴擁護的感覺。


    平心而論,劉安說的沒有錯。錯的是自己,考慮不周,在製定計劃時沒有將劉全保護好。事已至此,怎麽能拿劉安撒氣?


    況且處罰自己的侄子,縱然鐵麵無私,這老頭真的好受麽?


    犧牲自己的親人,也要管好這個家,保護好主家,傷害這樣的忠仆,他劉賢於心何忍?


    錯的是自己,不是這個世界。


    可是自己也不能任憑劉全在這裏受苦。如果連劉全的公正都給不了,怎麽保護零陵,保護劉家?


    “本公子要……要去找父親評理!”


    讓劉度出麵,是此刻唯一的辦法。光明正大的正確辦法。


    劉度正帶著白醫師給劉德診病。


    “德兒,醫師說無大礙了,你活動活動臂膀,看看還疼嗎?”


    正在此時,劉賢闖進屋內。


    “為什麽要拿下人撒氣!”


    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把屋裏的妹妹小花嚇得哇哇大哭。


    “逆子,這是跟為父說話的態度嗎!”


    劉度斥責道,可是見到長子單臂抱著妹妹,以為劉賢臂上的傷還沒好,氣勢瞬間又軟了下來,殷切問道:“手臂上的傷重不重,來,讓白醫師再看看。”


    劉賢直奔主題,說罰跪之法無道理。


    “大郎,下人如騾馬,非揚鞭不能奮蹄。為父老了,看不住你們幾個,他們再不盡心,你要是和德兒、花花有個安危,將來為父下去……下去見你們母親,她找我要孩子,為父該怎麽說啊。”


    說著說著,劉度竟然眼眶紅潤起來。


    劉賢不依不饒:“說到底不還是拿下人出氣,讓下人背鍋嗎。皇帝昏聵,便歸罪於宦官,主人犯錯,卻懲罰起下人,要不老劉家坐不住天下呢……”


    “別胡說!”劉度連忙去捂兒子的嘴,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能傳將出去。


    “我要全叔,我要全叔帶我去市坊……你們快讓他起來……嗚嗚……”現場慌亂,小妹花花已經哭出聲。


    “既然孩子們開口了,不如就依了罷。”一個婦人的聲音飄然而至。


    這府中侍女還有人敢在主人間插話?


    劉賢迴頭,隻見一個頭戴金玉步搖,身穿薄紗長裙的婦人款步進房。雖然對方麵容稚嫩如少女,卻身材豐滿緊致,眼神仿佛曆盡滄桑,卻又飽含溫情。看得出,是個有故事的人。


    那婦人衝劉度問道:“怎麽,還記恨著?”


    “黃姨母,救救全叔……”小花跑向女人懷中。


    “小妹!”


    床上的劉德大喊一聲,似要阻攔,顯然對來者並不友善。


    劉賢則望著那中年美婦,木然愣住,心中想著:“一枝穠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李白寫的就是這樣的女人吧……”


    這幾日,他先是被青蓮勾引,又得遇芸娘國色,今日又見到這風韻美婦,一下子掉進了脂粉堆一般。


    等等,小花喊她“姨母”?!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劉度,低眉轉頭,露出與中年男人不相稱的羞澀神態。


    誰的青春沒點故事?都是過來人,劉賢一看就明白了,父親和這位黃姨母是九月裏的南瓜——皮老心不老。


    看來這個家裏,還有很多未知等待他去挖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賢太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岱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岱起並收藏三國賢太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