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從未想過,飛升的雷劫會如此難捱。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來得一道比一道猛烈,劈在她的身上,疼得蝕骨錐心。


    電閃雷鳴,狂風驟雨,整個天際昏暗一片,隻剩雷電穿梭其中,讓人心驚膽顫。


    蘇棠獨自站在不就城外的空地上,站在亡夫溫故的墳墓不遠處,任憑這雷如何洶湧,皆咬牙硬撐。


    遠遠看去,單薄的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附近的幾隻小妖躲在暗中看著,卻也覺得不忍心了,紛紛避開眼,偷偷擦了眼角的淚。


    十三,十四……


    三十七、三十八……


    每劈下一道,蘇棠便在心中默念一聲。


    快了,快了。


    等捱過了天雷,她便可飛升成仙。


    她苦修一百多年,盼這一日不知盼了多久。


    隻有飛了升,成了仙,她才能給自己的丈夫報仇。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渾身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被烈火在灼燒,就連唿吸都帶著生不如死的痛楚。


    真的好疼、好疼。


    無盡的痛感一波一波朝她湧去,就連她的意識都快要消散。


    她不能死。


    她還要給溫故報仇,怎麽能輕易死在這!


    執念被激出,求生的欲望掙破束縛的牢籠。


    她猛得仰頭,嘴中爆發出一陣痛苦的哀吟。


    哀吟之聲,宛若泣血,久久不散。


    霎時之間,有道漂亮明媚的柔光從天庭直直射下,將她包裹其間。


    她渾身顫抖地倒在地上,嘴角緩緩露出一道虛脫的笑。


    靈台陡然一輕,她渾身爆發出濃鬱的仙氣來,朝著廣袤的蒼穹緩慢飛去。


    .


    不就城的城外,長滿了大片大片的結縷草。


    三百年前的蘇棠便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株。


    隻是蘇棠命好,遇到了溫故。


    彼時的溫故已經頗有修為,他受了傷,恰好坐在她身邊包紮傷口時,落了滴血落在她身上,這才讓她生出了靈根。


    溫故見這株小草頗是有趣,便將她帶迴了家。


    於是她與溫故就此相識相伴,一晃便是三百年。


    溫故是個很溫柔的男子,長得唇紅齒白,頗是儒雅。他是一隻丁香花精,本體紫白,充斥靈性,是整個不就城內性子最好的精怪。


    他教她如何修行,如何為人處世,如何在魚龍混雜的不就城活下去。


    亦是他教會她何為心動,何為喜歡,何為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她這張白紙,全都是溫故親筆給她一點一點填滿,組成他們相依為命的三百年。


    她與他的生活,平平淡淡,無比溫馨,與這世間任何一對緣侶無異。


    直到三十二年前,出了意外。


    當時蘇棠修為小有所成,溫故向她求親,蘇棠開始歡歡喜喜地準備他們的婚禮。


    他們搬進了新的宅子,學著人間模樣買了鳳冠霞帔,龍鳳紅燭。


    明明他們該是不就城內的一對幸福夫妻。


    豈料大婚前夜,天澤上仙和魔尊孤煙,又為了天界第一美人玉瑤,在不就城打架。


    不就城乃是三界交界處,此處人魚混雜,幾乎什麽種類的妖魔鬼怪都有。


    因為此處沒什麽人管,所以仙魔打架時,都會首選這裏。


    不過眾人大概也都快習慣了,每次大神們一開打,眾人便紛紛迴自己的洞府避避風頭再說。


    那一日,蘇棠正在不就城外的小周山摘花生。


    人間大婚需要花生,寓意多生多子,多子多福。


    洶湧的術法伴著落石不斷掉落在蘇棠身邊。


    起先她並未警覺,隻是隨意走到附近的山洞內暫且躲避。


    卻不想,那一次,天澤和孤煙的架打得格外久。


    術法雷擊,碎石砂礫,不斷砸下。


    起初隻是微小。


    可逐漸的,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巨石伴隨偌大的冰雹狠狠砸落。


    到了後來,濃烈灼熱的術法宛若駭浪襲來,天黑巨雷不斷劈下,仿若天譴。


    小周山生生被削平了一半山頭,無數花樹鳥獸被天火燒成灰燼,人間慘劇。


    蘇棠本就術法不精,她在山頭狼狽逃竄,被火灼得傷痕累累,渾身是血。


    危險之際,溫故前來尋她,將她一路護送下山。


    溫故緊緊握著她的手,溫熱的掌心讓她這般心安。


    可就在他們下山後,卻見眼前突地閃過兩道灼熱的靈體。


    各自透出無比濃烈的、讓人心驚的能量。


    一白一黑。


    一空靈,一邪氣。


    正是天澤上仙,和魔尊孤煙。


    天澤上仙模樣俊朗,眉眼透出上仙的冷漠:“就憑你,也配肖想玉瑤。”


    魔尊孤煙氣質邪肆,身著俊朗黑衣,他陰冷詭笑:“為何不敢?玉瑤注定屬於我,誰都搶不走。”


    彼此之間,水火不容。


    不過幾句,便又開打。


    一招一式,下了死手。


    站在角落的蘇棠和溫故,不過是這不就城內最平凡的精怪,靈力低微,身份低微,價值也低微。


    上位者們隨意的一揮手,便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他們狼狽逃竄,可強大的靈力太過灼人,他們二人逃竄得極其艱難。


    不等思索,天澤上仙又隨手揮出一道術法朝他們劈來,溫故臉色一變,猛得將蘇棠護在身後。


    術法盡數劈在他的背上,一口鮮血猛得吐了出來。


    盡數噴在了蘇棠手中的落花生上。


    被染成通紅。


    蘇棠已經記不清,她是如何拖著溫故迴的家。


    她隻記得那一日夜色格外淒清,黑雲蔽月,星辰暗淡。


    等她咬牙將溫故帶迴家時,溫故的元神支離破碎,早已斷氣。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和他告別。


    屋內貼著滿目的囍字,龍鳳燭在正堂上緩緩燃燒。


    她變得木訥之極,傻傻地摟著溫故在大堂呆坐了一夜。


    直到遠方隱約傳來雞鳴聲,窗外的天色開始蒙蒙亮,她才將將迴神,僵硬笨拙地起身,將手中染血的落花生鄭重放在堂前。


    她突然笑了起來,對著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的溫故啞聲說:“夫君,一堂締約,良緣永結。你看,喜燭都已經燒盡了,從今日開始,我便是你的妻子了。”


    隻是說著說著,眼淚不斷湧出,聲音哽咽如斯。


    而溫故的身體逐漸變成透明,最終化作了一朵枯敗的丁香花。


    那一日,蘇棠在院前親自為溫故下葬。


    她將那幾顆被血染紅的落花生,和溫故的丁香花埋葬在了一處。


    墓碑上的字清秀體麵,一筆一劃,全都是溫故的影子。


    自那之後,她瘋了一般努力修行,不敢有絲毫偷懶懈怠。


    憑什麽仙君尊上之流,能隨意奪走下位者的性命。


    憑什麽她的夫君慘死,可兇手卻連眼神都吝嗇給她。


    她和溫故沒有錯,平凡沒有錯,低微也沒有錯。


    錯的是上位者的傲慢,以為手握靈力權勢,就能隨意踐踏世人。


    仇恨的種子在蘇棠心中就此埋下,轉瞬三十年。


    她要殺了傲慢的上位者,給溫故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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