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傾,他又深深歎了一口氣。


    “可是,你也知道,這是以命換命的法子。


    拖得住她的毒,就保不住小影兒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人母者,是定要保這孩子一世之安的。


    她不但不同意,還特地求來了催生之法。


    臨走之前,也算是瞧了一眼小影兒,了無遺憾了。”


    “了無遺憾?”顧承風轉頭看向他,又轉眼瞥了一下這個孩子,心中悲憤交加,“她竟然如此狠心,隻為了區區一個豎子,竟忍心不與我見這最後一麵。”


    “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終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天命既定,倒不如多求得一人偷生。”


    “她怎麽能自己做這決定呢……”


    “如果是你,豈非要為了她放棄這個孩子?”謝語霖反問。


    “是!”顧承風迴答得很果決,很幹脆,不帶有一絲猶豫,“這孩子於我而言,遠不及她的萬分之一。”


    “可這孩子於她而言,卻是她的全部。


    你又怎麽忍心,去歸罪一個無知的孩童?”


    顧承風不說話了,斯人已逝,卻還放言說要與他共此渝州聽雨樓,豈不可笑?


    兩個人,隻是自顧自地喝著悶酒。


    幸好,客棧是假的,酒卻不是。


    顧承風不想看桌上的那個孩子,他一看到這個孩子,就忍不住心中充滿了恨意。


    有些事,越想就越想不通,越陷越深,甚至到最後,他覺得就是這個孩子,斷了他母親的生路。


    如果當初沒有過這個孩子,也許林筠兒會跟自己一起去絕頂峰,就不會中毒。


    如果她放棄了這個孩子,也許他們現在正在去往蓬萊求藥的路上,以後也會有別的孩子。


    如果……


    如果他們不曾來到酆都,或許現在正在渝州城裏倚樓聽風雨,把酒話桑麻。


    如果他們不曾下過寒山,不問江湖事與非,或許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隻不過,這些事情,都隻能隨便想想了。


    世上,本就沒有如果,隻有既定。


    過去之事即為既定之實,天意自古高難測,隻緣身在此行中。


    謝語霖也在苦笑,他本自認是生性不羈逍遙灑脫之人,卻沒曾想也會為別人的不幸而感到苦悶。


    他都快不認識,此時此地的自己了。


    他這次偷偷離開蓬萊,來到酆都,本就是來遊山玩水找點樂子的。


    如他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心係一處,自此被牽絆了呢?


    淩雲山莊數百年基業,到如今早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些事於他而言都無足輕重。


    而他的兄長謝語堂也隻是一心致力於鑽研奇門遁甲之術,根本無心重振家業。


    他本是從來不屑於過問江湖紛爭的,隻是這一次,無端被卷了進來,隻是不小心,被林筠兒為母情懷的犧牲觸動了他那早已塵封的本心。


    如今,托孤之事他也已辦妥,小影兒重新交與了他自己的父親,陰陽鏡也同樣交給了他。


    他是否又可以閑雲野鶴,風流江湖了呢?


    隻是,好像少了些什麽,又莫名其妙多了些什麽。


    酒酣半晌,他才想起來,卻不知顧承風這一行究竟遇到了什麽新鮮事。


    “那些人呢?”


    當初跟著顧承風一起走的有十餘人,到如今,隻有一人迴。


    這一問,顧承風才好不容易從痛苦之思中緩過神來,他還有未處理的事,未解開的謎。


    他從懷中顫顫巍巍掏出了那個紫檀木匣,卻不知要不要打開。


    上一次木匣打開的時候,他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一次,他不敢保證,即便赤髓在手,又會發生些什麽。


    “這是……”


    謝語霖看到匣子上的圖騰時微怔了一下,伸手便將盒子打了開來。


    可是,這裏麵卻已經空無一物。


    那些,珠子呢?


    “咳咳……咳……”


    顧承風已經忍不住失聲長笑起來,笑聲是那麽的蒼涼。


    功虧一簣這種感受,他還是第一次嚐到。


    本以為失去了林筠兒他就已算是失去了一切,可那不過隻是個開始。


    現在,他失去的,才是一切,用所有人的命掙迴來的一切。


    這,又算是什麽呢?


    他所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謝語霖不懂得什麽安慰人的話,他隻是用他的想法去闡述一個事實,希望顧承風也如他一樣,將一切事物都看得雲淡風輕。


    “那夜的木鳶與笛音,可是你所為?”


    謝語霖蹙眉看著他,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心裏的顧慮,“是。”


    顧承風又垂下了頭,他之前一直隱瞞不肯現身,而此時又承認得這麽幹脆,不知道此人到底意欲何為。


    看著他久久不說話,謝語霖又問了起來,“你今後作何打算?”


    “自然是長守渝州城。”顧承風的拳頭已經攥的咯咯作響,青筋畢露,他緊咬著牙慢慢吐出了一句,“我要留在這裏,迷影古墓,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它給挖出來!”


    “顧兄,你可知,林姐姐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什麽?”


    “她說,她錯了,全都錯了。我想,你也已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


    “你我本非這紅塵中人,又為何偏偏來淌這趟渾水?我隻勸你一句,此時放手,迴寒山吧。”


    “這已不是我能選的,有些事,不得不做。”


    “我知道了。”謝語霖看他已經沒有再勸的必要了,更何況,他也本就不是一個願意幹涉別人決定的人。


    “謝公子,關於筠兒與影兒之事,我還尚未謝過。”


    “無妨,我也不是貪圖別人謝禮之人。”


    “你若是有意,不如,留在渝州,助我一臂之力。”


    謝語霖聽得此話又不禁執扇淺笑,“你敢留我?我既是山中野人,自然萬事隨性而為。顧兄怎知我今日因為一時高興而助你,他日卻不會因為一時不快而殺你?”


    “信人不疑。”


    “哦?顧兄不必如此盛情相邀,人生何處不相逢,有緣自會再相見。”


    看著謝語霖婉拒了他的美意,仙袂飄飄,翩然而去,他又重新看向了那個繈褓中的孩子。


    也許,從那時起,往後的路,他們的命就早已不再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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